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沉重的打稻机
那年秋收，雨水有点多，田里的稻谷一缕一缕，沉甸甸，可是，在雨水的浇打下，眼看就要躺倒在田地里，妈妈又喜又愁。
喜的是，今年是一个丰收年，农民伯伯忙碌一整年，无非盼望一个好收成。如今，好收成来了，可是，妈妈紧锁的眉头还是没法解开。
愁的是，这黄灿灿的稻谷再不收割，单薄的禾秆恐怕就要承受不了这沉甸甸的稻穗，风一吹，雨一下，一棵棵挺立是禾秆就要一片片倒在田野里。原本即将进入粮仓的一颗颗饱满的稻谷，一不小心，就要腐烂在田野里，对于辛苦一年的农民伯伯来说，这是一件痛心疾首的事情。
爸爸捎来口信说：“秋收时节，人手正缺，工地走不开，现在也请不到假，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去，实在抱歉。”
妈妈只得等待。
话说，爸爸这样的口信三天两头会来一次，虽然时间不同，但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内容。村子里的青壮劳动力都从外面跑回来，帮忙收割稻子，可是，爸爸依然被滞留在工地上，回不了家。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口信，妈妈还兴高采烈地，以为，过几天，家里的劳动力回来了，金灿灿的稻谷就可以收进家了。她每天跑到田野里看一看，计算着禾秆还能撑的天数，也计算着爸爸回家的日子。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妈妈满怀期望地站在村口，看看归来的人群当中是否有爸爸的身影。很可惜，没有，一个一个归来的人，唯独没有爸爸。爸爸人没有回来，依然少不了带回来的口信，跟上次还是同样的内容：过几天就回！
妈妈的心，一点点沉落，但还心存侥幸，也许，过几天，他真的回来了。可是，几天过后，妈妈没有等到爸爸人回来，等到的仍然是爸爸的口信。
妈妈的心，渐渐跌落到谷底，没有了希望，也不再存在侥幸。而田里的稻禾，越来越低垂，几乎要垂入地面，掉进泥土里，再不收割，之前的劳碌，眼看就要化为泡影。
一个坚忍不拔的女人不再等待男人的归期，挽起袖子，拿起镰刀，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跑到田野，一点、一点地收割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妈妈一个人一点、一点地收割下，一个个田野由一片片金黄的稻谷变成一节节短短的稻禾梗，恍惚间，夷为平地，而妈妈，俨然有几分“巾帼女英雄”的气概。
一个人割稻子，并不算什么，可是，一个人割了好几亩的稻子，割完以后，还要打稻子，收进粮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何况，现在做这一系列事情的人是一个弱女子。她不仅要照顾家里的三个孩子，还要收割好几亩地的庄稼，但，她把一切都做好了，还做得井井有条。
结果，虽然可喜，可是，过程的艰辛又有谁知道。印象中，妈妈把“打稻机”从别人的田里一点、一点地挪到自己田里，虽然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但就是这十几米的距离，耗尽了妈妈所有气力。
话说，“打稻机”真的很沉，平时一个青壮的男人加一个女人，对付这庞然大物，也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可是，妈妈，这一弱女子，竟然想独自挑战这一重物。倒不是妈妈逞强，而是在这农忙时节，想找一个人帮忙，简直就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况且，我家赤贫，在村庄里，属于不受待见的对象，谁会伸来援助之手。
如果，只是平地，一个人慢慢挪动，总会到达。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是，当时正好碰见一个坡，妈妈怀着侥幸的心理，祈祷自己一个人也能搬过。随知，就在这一祈祷间，“打稻机”突然失去平衡，倒下来，严严实实地砸在妈妈瘦小的身子上。
幸好，妈妈反应机警，头一缩，整个身子都压在“打稻机”空间下面，避免了砸到脖子的危险。她被罩在里面，整个人，看不到身影。
我吓了一跳，以为妈妈被砸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当时，只有我在旁边，而我在旁边的作用也不过是给妈妈鼓劲打气，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还能跑回村里通风报信，这就是我被妈妈带在身边的原因。
如今，意念中最不想发生的状态，还是出现了，我突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干吗，只是忍不住放声大哭，使劲叫“妈妈、妈妈”。
妈妈压在“打稻机”里，很久没有声响，我以为砸晕了，或短暂性地休克，吓得我又想跑回村里搬救兵，可是，又怕妈妈突然召唤我。
正在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时候，打稻机里面突然传来妈妈气息微弱的声音：“没事，我没事。”挣扎着，努力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也终于抹掉眼泪，缓过神来。
妈妈想了很多办法，费了很多劲，终于从打稻机里面爬出来。爬出来的时候，她满头大汗，头发凌乱，嘴唇发紫，脸上明显有眼泪的痕迹，在快要探出头来的那一刻，特意抹掉。
我担惊受怕地望着妈妈，妈妈努力朝我笑了笑，似乎在告诉我：别担心，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笑过之后，妈妈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呆呆地，瘫坐在地上，良久，没有说话，好像在想着什么。
也许，她在想，自己一个弱女子为什么要这么好强；也许，她在想，男人怎么还不回家，如果男人回来了，自己就不用这么辛苦；甚至她还有短暂地自暴自弃，捶胸顿足，就这样吧，让生活就这样艰难贫困下去吧，我真的不想再改变什么，努力什么了……
可是，懊恼过后，沮丧过后，该过的生活依然要过；该尽的努力也依然要尽，甚至，还要比以前更努力，更坚强，因为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要给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好榜样。
妈妈那时确实很要强，每次双抢农忙时节，没日没夜地在田里劳作，好像跟别人比赛似的。若是自家稻谷装进粮仓的时间晚了，好像落后于人，在村子里，似乎也抬不起头来。
尽管我家男丁不多，但我们家女孩绝不输给那些男孩子，人家男孩子在田里打主力，我们女孩子也可以。很小的时候，我和姐姐就被妈妈拉到田野干农活，而且还干得不错，渐渐成为家里重要劳动力。
也许，是妈妈那坚持不懈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一直激励我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勇敢无畏地走下去。
彦子
2018年2月28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