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哭泣的裙子（2）
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妈妈这次不知道发了一笔多大的横财，竟然心血来潮买回来三条裙子——两条粉色，一条西瓜红色，都是我喜欢的颜色；而且质地很光滑，摸上去像绸缎。我这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看到新衣服就以为绫罗绸缎不过就像这样，其实，远远不是一回事。
以妈妈的习性，如果不是地摊大甩卖，她绝不会如此大手笔地一次买三条；再说，囊中羞涩，也没法买。虽然是地摊货，但对于常年不知新衣服是啥样子的我们来说，简直就是挂在橱窗里的精美高档货。三月不知肉味，突然，闯进一只苍蝇，霎时也变成人间美味。
三条裙子！三条啊！
光数字，就足够让你惊讶地张开“血盆大口”，半天忘记合拢。还有，是裙子，裙子呢？裙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婀娜多姿的小淑女，万千宠爱的小仙女，肆意撒娇的小千金。可是，在我们家，确切地说，我们村，女孩子都是粗丫头，被使唤的，若再往前推溯一点，那都是佃户家的穷苦孩子，天生就是粗布麻料的命。
在这之前，妈妈几乎没有给我们买过裙子，当然，我们也没有穿过裙子，反正，常年都是当今流行的热裤，穿着行动方便，做事利索，而且节省布料。
裙子可是淑女们的象征，我们这整天在山上、在田地里，摸爬打滚的野孩子，穿裙子只会把裙子糟蹋。你总不能穿着裙子去爬树，穿着裙子去田里插秧吧，不过，休闲的时候，穿上臭美一番也不错。
也许，妈妈有把我们往淑女方向培养的意愿，若真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不用像男孩子那样，整天上山捡柴，下田种地了。
此时的我，就像那个捡了一个鸡蛋的农夫，只不过捡了一个蛋，就开始幻想妻妾成群。明显，想多了，我也是。
妈妈之所以买这三条裙子，不过刚好碰上人家清仓大甩卖，买一送二而已。再说，若真要培养淑女，那也是姐姐的专属，没我的份。我这天生的假小子还想穿上裙子，换个装束，当上淑女，那也是瘌蛤蟆涂上绿颜料想变成青蛙，结果，跳进水里，原形毕露。
更令人沮丧的是，妈妈原本打算分一条给我穿，看了我的试穿后果，果断地来了一句：“还是全部给姐姐吧，你这样子，别把裙子给浪费了，等姐姐穿不下了，再给你！”
什么天理啊，只不过长了一点，大了一点，宽了一点而已。虽然，个子不争气，撑不起来，穿在身上，像穿了件道袍，但就算是道袍我也喜欢，我也要占据一件。
“你这还不是一般的道袍，那可是及地道袍，一不小心，被人从后面踩一脚，你就要摔个大跟头，人仰马翻，四脚朝天！”妈妈好心地劝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真的想仰天长叹，恨不得把自己拉高一点，或者随便填几碗饭，把自己撑大点。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临时抱佛脚多半是没有什么用的。
“你穿上这裙子都踩到地上了，到时裙子没穿几天，还把裙子踩坏了，不是浪费我的钱吗？”妈妈反问道。
凡是涉及到浪费钱的，我立马哑口无言。可是，当初买的时候，为什么要买一样的，难道不可以买一件稍微小一点吗？能想到这一点，说明我的脑子还在转，没有一头扎进悲伤，钻不出来。
“妈妈，那你为什么不买一件小一点的，你都买了三件，偏偏都买一样大，打一开始，就没考虑给我买一件，是不是？”我满脸委屈地质问，心里有个结，越拧越紧。
“人家就剩这三件了，很便宜地卖给了我，我去哪里给你找小一点的裙子啊。”妈妈着实也有口难辩。
“偏心，偏心，你就是偏心。”我哭得更伤心。
“偏心就偏心，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这裙子你穿不了，只能给你姐姐穿。”妈妈才懒得理我。因为我已经就这个话题跟她拉扯了一下午，不仅没有争到裙子，反而得到她一顿谩骂，再跟她争执下去，就不是唇舌之战，而是棍棒伺候。
我可不敢挑战她的权威，可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从小到大，我的衣服不是姐姐穿过的，就是妈妈从亲戚家拎来的；或许，穿惯了旧衣服，对新衣服的渴望就变得更加强烈，空前绝后般地强烈。像从来不知道肉味的人，也渴望品尝一口新鲜的肉汤，那感觉，如同痒痒挠在心窝里。
虽然我的存货大都是姐姐穿剩下的，但也有穿新衣服的时候，那就是——农历新年。说来也怪，那个时候不管多穷，过年那一套新衣服却是雷打不动。以至于，小时候的我特别盼望过年，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穿上新衣服，只有过年的时候，妈妈才会给我买一套新衣服。一年到头，就这一次，这一次，真正属于我买衣服的时间。
通常，夏天一过，我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过年的日子，脑子里每天都在进行过年倒计时，与其说，期盼过年，倒不如说期盼买新衣服的时间。
春节在我日日夜夜不计辛劳地数数中，姗姗而来；新衣服也在我日日夜夜不计辛劳的倒计时中，隆重降临。看着崭新的质地，鲜艳的色彩，心里犹如小鹿乱撞，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捧在手心，迫不及待地穿到身上，犹如新娘对嫁衣的渴盼。
当然，只是试穿，所谓的试穿，就是穿着新衣服，绕着全村的池塘走一圈，碰上这个奶奶，给人家看看，眉飞色舞地向人家讲述这套衣服的美丽之处；碰到那个奶奶，再给人家仔细瞧瞧，炫耀这个颜色多么鲜艳，质地多么舒服。
每次，大家也都很捧场，热心地夸赞几句衣服，如果再来一句“你穿上新衣服真漂亮”，那欢欣雀跃的心情几乎要飞起来。倒不是蕴藏在心里与生俱来的虚荣心，而是真的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他人。这一圈游行下来，简直有点像电视里，骑着高头大马，万人簇拥，衣锦还乡的少年。
走了一圈，展览了一圈，我们又要恋恋不舍地把新衣服脱下，等大年初一才能正式穿上，那时过年，满满地都是仪式感。虽然，衣服不见得有多好，款式有多新，价钱有多贵，但只要是新的，我们就欣喜无比，乐此不疲。
“为什么我就要穿姐姐的旧衣服，为什么？”尽管早已接受这个不属于我的现实，但心里还处于不服气的边缘。这句话时不时响彻在心里，像幽深的山谷中传来的回音，不断在心里回荡，回荡。
彦子
2018年3月13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