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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一室一厅的旧房子,朱丽叶最爱的是阳台,当初跟着房屋中介走进这个家,看到这个阳台的第一眼她就决定租下它。虽然是老房子,但房东重新做了装修,阳台封闭起来,有近6个平米,外沿呈弧形向外突出,让阳台生动起来。
无聊的时候,她就到阳台上晒晒太阳,伺弄花草,看看手机。
朋友圈有人发心理测试:你喜欢的是房子的哪一部分。朱丽叶毫不犹豫地选了阳台,然后找到测试结果“喜欢阳台的人,在心理上有那么一点有出轨意愿,但对于安全感有着极大需求。外遇指数,三颗星。”
朱丽叶一笑,这种投射性的测试有一点道理,阳台是属于房子但又飘逸出来的开放空间,可以看到外面,离外面的世界很近,但同时又在自己家里。尤其是这种封闭式的阳台,既可以晒到太阳,拉上窗帘过滤阳光与视线,满足她的自由,同时保护她的安全。
朱丽叶在阳台左边放了一个竹制书架,右边放了一个花木架,靠墙放了两把藤椅,她享受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的时光,当然,是和他在一起。
想他的时候,她便给他发一条短信。半小时之后,便能看到楼下静静地泊着那辆白色SUV,车牌号有趣,FB315,字母谐音“腐败”,数字又是维权日,朱丽叶看过第一眼就记住了,一个人喜欢的数字里也有他自己的人生密码——他在检察院工作,见过无数腐败者被绳之以法的卷宗。
这份工作让他有对世事人心的洞悉,同时也有底线之上的游戏心理。他们认识于4年前,当时,朱丽叶在公审旁听席上做笔记,一个清瘦的男子过来搭讪,她忙着记录,没有搭理。后来,她去检察院采访,再次遇到他。
“在你这样的女孩面前,保密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你的眼睛会说话,让人不忍拒绝。”他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报社实习生朱丽叶知道自己这次的采访会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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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过去了,朱丽叶从实习生变为报纸法制版的首席记者,她勤奋,文字功底好,关键是,她有人脉,也就是他——一个在工检法系统工作二十年的男人,随便一句话就可以帮她解决很多问题。
一年前,她租下了这个房子,离自己的报社只有一站路的距离,可是从来不曾请同事到自己家玩过。谁都知道朱丽叶有一个在澳洲读博士的男友,她是心有所属的女子,所以也不太愿意和同事混在一起。
可是时间能改变一切,身为外省人,她在这个城市没有亲友,仅靠网络与男友联系,孤独、脆弱、躁动、低潮的时刻,男友与她隔着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两个小时的时差,以及无法测量的日渐陌生的心理距离。
当她拿到自己的第一个省级新闻奖,请他吃饭,表示感谢。因为那篇获奖报道的线索、材料都是他提供的。不知不觉中就喝多了,他送她回家,在路灯坏了的楼道上,他吻了她,然后不愿离开。一个月前,他曾帮她搬进这个家,那两把藤椅就是他送的,所以,一切好像早有预约。
“如果是我,我不会去读博,我会守着你,或者带你一起走。”
那一刻,朱丽叶有一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他笑着说,我们认识的不晚,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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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初,和他一起去旅行,边远的山区,尚未开发旅游线路,山青水秀。更让她开心的是,在这里,才可以无所顾忌地挽着他的手,跟他打闹,亲昵。
在返程的火车上,她因为感冒不舒服,让他去给自己倒一杯开水来喝药,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有些着急了,她就往茶水间走过去。远远地看到他正在和一个人聊天。她正要喊他,他看到了她,便瞪大眼睛用目光制止了她。
朱丽叶看到他对面的人,那是他们都认识的人,他曾经的同事,后来调到女子监狱工作,他曾带她去找过她,为采访里面的人,现在,三个人在同一列车上,若说是偶遇,人家肯定不会相信。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回避。
她趁那人还没有发现,扭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过了很久,他匆匆过来拿了行李离开,一直到下车,他都没有回来。只是发来几条短信,他说,我跟同呈说自己没有买到卧铺票,去了那个同事刚好有一个空位的卧铺车厢。他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家。
两个在同一列车的不同车厢,用这样的短信来联系。半小时前,他们相依而坐,一天前,他们同床共枕。他那躲闪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朱丽叶的心,跟旅途中的无拘无束相比,她厌恶起眼前一这一切,火车、熟人、发短信的他、即将要回的城市。甚至,还有那个阳台。
自己成了笼中鸟,阳台是她最大的笼子。
回到办公室,大家正在讨论刚刚爆料的娱乐八卦,有同事调侃“外遇人人有,不露是高手”,朱丽叶被这一句击中,原来,他是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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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叶有些不甘。
“为了你,我已经和男友分手了。”她说。其实,也许没有他,她也会分手的。但是,话必须这么说。
“你怎么这么冲动,干嘛要分手?”他急了,“我们这样不挺好的。”她当然知道也会这么说,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我不喜欢偷偷摸摸的跟你在一起,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呵,一开始就跟你讲过,我是有家室的。”一副你是愿者上钩的表情。
朱丽叶冲到阳台上,他跟了过来,她避开,去了楼顶天台。他给她打电话求她下来,要她别做傻事。他甚至都不敢到楼顶来,怕遇到邻居。
朱丽叶觉得可笑,她也不至于激烈到如此。但傻事,她是肯定做了。
她觉得悲哀,是的,她当初也不过是想利用他的资源,但渐渐地也动了真心。现在,看到他的胆怯,让她不想面对,就像不想面对那个怀有私心的自己。
看着头顶的星星,朱丽叶叹了口气。
她想,如果今天夜里在这里过夜怎样?她突然就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在江城最热的6月,学生宿舍没有空调,于是大家跑到学生公寓的楼顶去吹风,铺一张草席便可以席地而眠。那时,好多学生情侣在那里搂搂抱抱,大家彼此视若无物,她和轩便是其中的一对。
于是,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你能到楼顶来陪我吗,我们今天在这里过夜。”
他回了一条短信:“你疯了。”
朱丽叶笑了。
是的,他只愿意和她在阳台上呆着,不敢跟她上楼、下楼,同时出现在人群中。
她以为他就是自己的罗密欧,她以为自己就是他的朱丽叶。可是现在,她发现,他爱的只是爬上她的阳台时的那份冒险与刺激。
她只是阳台上的女子,永远走不到外面的阳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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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叶搬家了,
那对藤椅留在了阳台上。曾经,她是那么喜欢这个阳台,但是,她知道,一个阳台,只是一个房子附属的部分,永远不会是主体。
新家离单位三站路,三室两厅的房子,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合租,有的时候有点吵,但是大家还是礼貌相待,建了个微信群,每月月底分担电费水费,时间久了,甚至发团购消息,结伴看看电影。
在网媒的冲击下,报纸越来越不景气,她考虑跳槽去做新媒体。
那天,应聘的路上,朱丽叶在公交车站等车,一辆洒水车开过来,花洒头下均匀散开的水像一朵半径2米的透明花。
她看呆了。
她突然想起了轩——他出国之前,陪她去逛街,遇到一辆洒水车过来,他来拉她,两人在路人的目光中牵着手,跳着跑着离开。
他的脸上洒满阳光,他牵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不想放开。
朱丽叶就由他握着,彼时彼刻,世界如此明亮,朱丽叶的心头洒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