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章志
我的小学是在村北的孝子庙里读的。
推开掩着的一楼正中央的两扇木质门,迈过有些高的木门槛,过道两边的黑板上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白色工体字。
穿过门楼,踏上中央鹅卵石小径,两棵槐树左右分列,东边的槐树要高大许多,右边的显得矮小一些。东边的大槐树高大粗壮,需要三个学生手拉手才能围拢来,它的根部有些肌腱毕现,深逐地插入地下,支撑着高耸挺拔的树干。槐树的顶上枝叶繁茂葱荣,冠盖如云,能严实地遮住天空。
紧挨着槐树的东西两边的厢房。东边的厢房是一幢两层木楼,用作老师的宿舍兼办公室,西边的厢房则是平层的木房,用作老师的灶房。平时灶房里青烟缭绕,老师们在课余喜欢围在火塘边谈天说地,有时批评犯错的学生也在火塘边进行。如遇冬天,让学生坐在长条木凳上烤火,扒出烧熟的洋芋也分给学生吃一个,说教不长时间,学生已是破涕而笑,高兴地走出灶房。
踏上几级石阶,穿过一个有些低矮的门楼,就来到了大殿。
大殿是整个庙宇的“核心”,高台地基,整个建筑比周围屋舍高出许多。大殿瓦柃四角飞檐翘角,开阔灰宏,颇有气势,蕴含了古时庙宇建筑的特点。大殿屋内则是斗拱卯榫组合排列,雕梁画栋色彩纷呈,显得一派庄严的气象,殿内空间显得空旷宽大,神像早已是不知踪迹。听说大殿内最有价值的文物是大殿前档的二十四孝窗框,由二十四块木板组成,上面的雕刻工夫了得,分别讲叙了二十四孝的故事。我们倒是没有机会一睹芳容,只从村里的老人们言传当中得知一二。
殿前空地有一奇树,不知栽种于何时?我们猜测它的年龄已经不小,但树干只有一个大土碗口般粗壮,灰白色树皮,紧紧贴着树干,手摸上去有种润滑的感觉。它不枝不蔓,生长得有些扭曲,如一根独苗般往空中窜,在三四米高的地方才开枝散叶,不能算是繁荣,只能说是有几枝丫杈,丫杈上倒是点缀有些许如铜钱般大小的绿叶。
在无风的日子,每当下课,数个学生围着它用手指挠树皮,掌握好节奏,不停挠挠,注意观察树的上部就会有轻轻的抖动,引得学生们兴奋无比。
俗语叫“痒痒树”,我后来才知道它是紫薇的一个品种。
冬日的清晨,阳光已经照到了屋檐上,老师们已经是吃罢早饭,围坐在火塘边烤火。学生们来到学校,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熙熙攘攘,一片吵闹声。值班老师看一眼挂在墙上的挂钟,上课时间已经临近,回到宿舍里拿出一个闪着金光的铜铃档,捏在手把上开始“叮当,叮当”摇动。
曾听先人讲过,铜铃档是由族人当中一位东巴先生捐献的。
学生听到铃声撒腿跑进教室端坐。老师们则从灶房里散伙,各自回到宿舍里,胳膊上夹一本课本,手里端着一盒粉笔,匆匆进到教室。
一天的课程就这样开始了。
院落狭小,教室相隔不远,老师的讲课声,学生们的朗读声此起彼伏,相互交织在一起,犹如在演奏一曲有些杂乱的交响乐。
等到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刚喊出“下课”声,学生们有些迫不及待地跑出教室,原来是急着跑到大槐树底下的乒乓球桌前排队来了,准备在课间休息时对阵比赛一番呢。
在北院有一张已经缺少了栏网的球桌,学生们在桌子上面放了一块木板当球网,并不影响情致,已经在一招一式比赛开来。
冬天里寒气已经逼人,比赛的“球手”太过专注,连乳白色的鼻涕已经挂在鼻尖上多时,也还不知觉。
时间不知不觉就已近晌午,下课铃声响过,同学们则鱼贯而出,从学校涌出,不时便散落隐没在村庄的小巷里。一路上伴着“哗啦,哗啦”声,那是男同学一边走路,一边滚动铁环。即是有些坎坑,也是如履平地。
在家吃过午饭,看看头顶的太阳,估摸一下时间,就开始出门。路上有时会碰到回家吃饭返校的老师,向老师问一声好,独自赶路。
下午的课程开始了,周而复始,时光流逝。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春天来临,春风习习,柳树绿绿,青草茵茵,一年当中的最美好的时光开始了。
学生们期待的春游即将来临。
春游大多去龙潭,那里风景好,场地广阔,有山有水。春游日子到了,在老师的带领下,一群学生手提肩背炊具,来到了龙潭。几个学生组合成一个小组,一人一碗米,一块腊肉,一截腊香肠,少许蔬菜。
龙潭碧蓝的水面,有时水面平静,波纹不兴,有时春风掠过,水面则是涟漪频仍,真是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龙潭里有鱼儿在游动,但我们则是不敢捕捉的,因为父母亲已经多次嘱咐过,龙潭里有神龙潜伏,不能捉鱼摸虾,更不能污染水体,否则会触怒神灵,会受到处罚。每次到龙潭春游,我们都是心怀崇敬,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神灵。
老师刚宣布完注意事项,学生们马上就忙着埋锅造饭,没有几个人在意浏览山水风光。找到一个避风的凹地,就着地势挖一个坑,再用几块石头支砌成简易的土灶,支上锣锅、小铁锅,有些同学则带来了铜火锅。同学们选址的“灶房”相隔不远,开始生火做饭,袅袅炊烟就弥漫升腾在龙潭的大栎树间,有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照射在炊烟之上,反射出斑澜的七色光,更增添了美妙的氛围。
按照分工,“伙夫”们奔跑在山间来回找干柴,忙着往灶膛里塞,碰到熄火则免不了被“厨师”责怪,只好赶紧蹲下身子,鼓起腮帮吹燃灶火;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是“择菜”工了,来到清澈的溪流边,边择菜边听溪水“咕咕”地唱歌,不时还能照照自己在溪水里的影子,多惬意的好事啊;“厨师”们则是吆喝着别人在或磨刀或炼油,准备一展身手哟!
等到晚上开饭,老师们会逐一走到每个小组面前,查看做饭的功夫,并品尝上一筷子菜,还不忘夸奖上几句话。
夕阳西下,山际线遮住了太阳,追随着山川的影子,我们收拾好炊具走在归家的路上,有些疲惫,可能是吃得太饱了。
有一年的儿童节,家乡几个学校进行联欢活动,其中有一个节目是比赛讲故事。
校友“和纳西”为我们争了光,挣足了面子。“和纳西”个子有些小,人显得精干,平时灵牙利齿,天生一副好口才。
他讲的是《武松打虎》故事。着一身干净蓝布衣裤,脚穿一双黑色凉鞋,不慌不忙来到场地中央,向评委及观众作个揖,说开道“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吊起观众胃口。开讲故事,根据情节声音圆润,张弛有度,有时清脆如珍珠落玉盘,有时急越如瀑布落潭,加上手势比划,身体挪动,将听众带入了故事,博得了评委及观众的长久掌声。
多少年过去,家乡还有人津津乐道“和纳西”当年的《武松打虎》故事。
老师们上课的习惯各有异同,各有特色。
一年级时的老师是一位年纪较大的男老师,一头花白的头发,平时带一顶蓝色平顶帽子,一身蓝色套装,穿一双黑色的布鞋,上课时随身带着一根戒尺,有时兼作处罚淘气学生的工具,但不怎么轻易用。有一次,有个同学淘气捣乱,他就使用了戒尺,将同学处罚了一次,淘气的同学哭了起来。
二年级时的数学老师是一位民办老师,他的老家与我家一墙之隔,入赘到相离数里的村里,已经当了多年的民办教师,也算是一名老教师了。他的牙齿有些突出外露,讲课时常有唾沫飞出,脸上随时挂着笑脸。老师有一门“绝技”,老师背对学生在黑板上书写时,如有学生讲小话或做小动作发出声响,老师转身就将手中的粉笔头如子弹般发射出来,飞落到讲小话的学生身上,弹无虚发,准确打击,我们是既惧怕又佩服老师有如此“神功”。
三年级时的数学老师也是一位本村的民办教师。当时学校有几块校田,每到种田时令,他就亲自出马,赶着耕牛下到校田里犁地,一副农民的好把式。他对学生要求严格,教学上认真负责,如有分心不好好听课的学生,喜欢伸出左手的中指点几下学生的脑门心。他是左癖子,村民们喜欢拿他的这个习惯开他的玩笑。
学校每个星期都安排有半天的劳动课,高年级的学生不是种校田就是上山砍柴,低年级的学生多是捡粪肥田。一次,老师组织一部分学生们到上山砍柴,我兄弟他们班的男生也派去了山上。他们来到深山里,在茂密的树丛里发现了一只受重伤的野毫猪,奄奄一息。兄弟他们报告了老师,老师组织了几个男生将野毫猪扛回学校。
兄弟回到家后,告诉母亲说今晚上要到学校吃饭,要交一碗米到学校灶上。兄弟吃过晚饭回到家,天已经擦黑。我对兄弟今天的特殊待遇很是羡慕,见到他急切询问今天所发生故事的细节,让他详细道来,听着得特有兴致,心里暗想像如此幸运之事哪一天也能在我身上降临?
我们对寒假的情感更为牵挂一些,是一年当中最有滋味一段时光了,因为寒假里要杀年猪过春节。在农村,腊月期间杀年猪过春节是大事件,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打着一股带着猪油味的饱嗝,满足感自是不必言说,同时也是玩游戏的好时光。
一群小孩子们在巷道里手持“短枪”,身背“长枪”冲呀杀呀的战斗游,灰头土脸,但戏乐此不疲;在阁楼草楼里捉迷藏,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在队部粮场的粮架上,秋千越荡越高,惊险刺激。
放暑假啦,把书包一摆,融入了草长莺飞的大自然里。炎炎夏日,已到晌午,气温升高,邀约上一群小伙伴,敞开衣襟,下到漾弓江里游泳,清凉浸透全身。清晨有时候帮着家里放牛,太阳已经升到数丈高,牛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就找一颗树将牛拴好,邀约同是放牛的几个孩子,伏卧在一块平整的泥地上玩起了斗牛屎公公的游戏。
孩子们也避免不了矛盾,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学校所在地的村子,本村的孩子们占了“地利”,有时会守在下学必经之路口“讨个说法”,邻村的孩子们则只有充分发挥“人和”之优势,才能站稳脚根,两伙人正对阵碰撞之时,如若碰上老师路过,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逃之夭夭。在孩子们中间,经过长期相处,自然产生了“孩子头”,被冠之以“司令”“大王”等绰号。
经常想起我的小学时光,想起我的学校和老师们,想起我的同学们,他们都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