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宇
我家在哪里?虞城道北边。遍野是老碱地,水土都含盐。红柳遍地长,枣树庭院站。棉花王庄曾入史,心酸都写满。
——题记
我姓宋,但生长的村子却叫小李庄,20户人家,多少年都是百十口人,村西头住着三五户李姓人家,其余的十几户都是宋氏族人,但听父辈们讲,这约莫十三四户宋氏族人也不是一脉相承,而是三支同聚,因姓相亲而已。
小李庄东面接壤的是宋关庙,有关老爷保佑。西面一沟间隔的大李庄村口朝阳的地方有三棵几搂粗的柳树,柳树长到绿荫如盖,遮天蔽日,传说树上住了好些神仙,树下还有狐狸出没,若不是有很耀眼的阳光且有大人陪着,小孩子们是断不敢到树下玩耍造次。更有那初一十五的香火缭绕,隔三差五,宋关庙的一个疯婆娘顶着月黑头时而哭时而唱时而尖叫时而大吵大嚷的穿过小李庄中央的大路一直走到大李庄的三棵树下绕着树唱一阵拜一会,而后正正常常的返回,小李庄的叔们大爷认个贼清,说话也非常在板儿。这也给大李庄笼罩了几许神秘色彩。唯独我可怜的村庄,在有神灵护佑的村庄夹缝里,艰难的数算着日月。
小李庄的日子很长,一年就是一生;小李庄的岁月很短,几十年仿佛就是一天。长大后,我常常恼恨它的一成不变。
庄上每家都是残垣断壁,每家都没有院门,每家在秋天的时候都用玉米杆捆成摞挨个站成院墙,每家的院子里都有三五棵枣树,每家院子里的枣树都像祖爷爷一样弯腰驼背,老态龙钟。村口田头的枣树是无法跟庭院的枣树相提并论的,每家院子里的枣树都担负着太多的责任和辛苦。听父辈们讲,因为没有土地,我们的祖上就是靠枣营生和淋小盐讨生活的。故每年春天,谁家种了一株枣树就如同迎娶了一个新人,而每年八九月份晃枣的时候,就如同晃醒负重的父亲,满树的枣儿噼里啪啦在树下跳跃,孩子们在树下抱着头捡枣,边拣边唱:枣儿香,枣儿甜,晒干枣儿过大年。等腊八,吃米饭,先给枣树端一碗。
庭院的枣树,何止是棵枣树,它是每个家庭不可或缺的成员,一年四季,无一刻停歇。多年前的春天,生活在这方土地的人们也不曾见过什么花,就数这米黄色的枣花香香甜甜的毫不起眼的镶嵌在浓密的枝叶间,告诉我们,一不留神,春天走远。
夏天,正是枣树茂盛的季节,枣树要么用来拴牛羊,要么引来儿童嬉戏,要么招来老人们乘凉。说是秋天,其实等不到秋天,枣儿长不到成熟也就是不太甜罢了,所以,在漫长的欠缺粮食和零食的岁月里,枣儿刚想変些颜色,就已经是馋嘴孩子口中的食品了。等到地里庄稼成熟,枣树又成了玉米高粱的家,家家户户院子里的枣树上爬满了编成辫子的老玉米和打成捆的红高粱——一棵枣树,承载的就是一家人的希望。
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我看着对着我家堂屋当间儿的弯枣树,驮着一挂一挂的玉米,西北风一刮,枝干嘎嘎的响,我的心里承受不住枣树的呜咽,就哭着问奶奶:奶奶,老枣树会不会被压死?奶奶说:枣树累的很,来年才能结枣多。好像真是今年给它多大的压力,来年它就有多大的勇气!
多年以后,当我读书读到红梅不畏严寒,愈是风吹雪压愈是顽强不屈的性格时,就会想到我家的枣树,越是被羊栓狗刨甚至是斧砍火烧,我家的枣树越是不显妩媚妖娆,呈现的却是齐刷刷一树的花一树的枣。
如今,我家的老院没了,我也很少再回家,村头,成行的枣树都死了,再回故里,无论哪个季节,再也嗅不到枣儿的清香,再也听不到乡邻的浅唱。似乎有悠远的歌谣,说的竟是:小麻嘎,尾巴长,娶了媳妇不要娘,把娘背到高山上;烙油饼,沾黑糖,媳妇儿,媳妇儿你先尝,我去高山看咱娘,咱娘已成屎壳郎。
当养家的枣树不再被子孙看为金贵,接下来怎能不会是儿孙出入别墅,父母蜗居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