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以陶（广东）
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我一上初中，才十三四岁，就要到河边挑水了。那时怀城还没有自来水，只有一些大工厂、大单位建了水塔的用上自来水，大部分居民百姓都是到河里挑水吃用，离河远一些的就在住家附近打井用水。怀城人挑水叫担水，一对大木桶系上粗棕绳，一条木扁担挑起两个木桶就去担水了。
祖父祖母已年老，父亲外出工作少回家，母亲又常年多病，三个弟弟尚小，我这个当大哥的就自然而然挑起了这副生活重担。
我那时住在永祺街的邓屋，要走到两里地远的鹭鹚排的河边担水。那里水流湍急，岸边水浅，要迈出河边几步才能装满水桶。冬天水更浅，那双脚浸在冰冷的河水里寒冷刺骨，咬咬牙忍着把水桶按低盛满水，急步走上岸边。那个担水码头有二三十个台阶，担着一担水负重往上登，上到路时已上气不接下气。放下一担水歇一歇，再担起向家里走去。那条路是鹅卵石铺就的高低不平的路，那时人小力弱，光着脚板担着那担水走着，摇摇晃晃，水洒一路，途中还要放下歇息两三次才能担到家。回到家把水倒在水缸，已累得满身大汗，疲倦不堪，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但跟着又要去担了。
天天担两三担水，虽是辛苦，却乐在其中。小小年纪帮助家人做点家务，在当时也是好孩子的作为。看到用汗水和劳累能换来水缸满满的储水，得到家人的称赞，心里乐滋滋的。为此，我在初中作文课以这件事作题材写了一篇记叙文《担水》，因是亲身经历，有生活体验，文章写得真实流畅感人，得到老师的赞赏，并在课堂上作为范文向全班同学宣读。那时候，心里高兴得连担水的疲劳辛苦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初中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家搬到了石塘街，但还是每天要去担水。石塘街是一条老街，路面也铺设了高低不平的鹅卵石。我家在街尾，要到几百米远的石蛤嘴码头担。那时我已长大了，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担一担水是很轻松的事，但每天在工厂干重体力活，下班回家还未吃饭，拖着疲倦的身子去担水，还是有点劳累。石蛤嘴码头也有二三十个台阶，担着满满一担水走上去是很累人的。上到路后进入石塘街，这老街是一路上坡的，空着肚子挑着重担上坡更是气喘吁吁，咬着牙每天要担三担水才够一家人吃用。有时早上起得早，未上班就趁早去担水。那时早晨的河水比下午的清净，但有时遇上生了孩子的妇女在河边洗屎布尿裤，那水就污染脏了，只好自认倒霉不再担了，因而大部分是下午下班后去担水。
日子一天天过去，绥江河水一天天的流着，我也一天天地担水。河水是担不干的，活儿是干不完的。十多年，我天天担水行走在那条崎岖不平的鹅卵石路上。担水的扁担把我从少年逐渐压磨成一个青年，肩膀磨出茧，皮肉变粗厚，担起水也轻松自如了，一担水不用放下歇息，一口气就能担到家。有时右肩压久痛了，还能用双手把肩上扁担一托一转，不用放下水桶，一边走着一边趁势把扁担换过左肩来担。街坊邻里的老人见我天天担水，都在路边说，这个后生仔，真勤力哩！我不知道他们是夸赞我还是嘲笑我，但我知道那时担水的活儿别家都是妇女和女孩子干的，一个大男人每天下班走街串巷去担水，好像干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路人街坊一说，我就满脸通红，低下头装着没听见，担着水匆匆赶回家，倒完水后硬着头皮又去担水。那时的精神压力比那担水还重，有点埋怨爹妈怎么没生个姐妹来干这活。后来有些日子要出差，弟弟们又上山下乡，家中就无人担水了。听母亲说，那时邻居家的小姑娘也会过来帮助担几担水，母亲就送点吃的用的给她以作答谢。
这样长久靠别人帮助也不是个办法，几兄弟合计在家的天井里打了一眼小井，装上手摇水泵抽水来用。那水量不是很大，也不很纯净，不能吃喝，只可用来洗衣服洗其它东西，但也减轻了不少负担，此后可以几天才到河里担一担水就够吃喝一星期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怀城建了自来水厂，我们家也安装了水管用上了自来水。这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也结束了十多年的担水生涯，卸下了这副生活的重担。那对水桶、那条扁担闲放在屋边角落处，也成了见证我担水生涯的历史。
我很羡慕现在的年轻人一辈子都不用担水。现在很多家务甚至工作都由家电及新科技所替代了，他们不再像我们这一代人那样受苦受难。但也担心现在年轻人的肩膀很多都不能挑重担了，再过几代人的肩膀功能可能会逐渐退化。随着科学的发展，人类的一些身体功能也会逐渐消失。我哑然失笑，这真是杞人无事忧天倾。作为现代人，难道你还想跨越时空再过那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生活吗？现在年轻人虽然不再担水了，但他们也在肩挑重担，也像我们年轻时担水一样，肩担国家重任。我想，那时的担水，是对生活的一种担当，对家庭的一种担当。人生是要有担当的，小为家庭，大为国家。要挑起这担水，挑出精彩人生。明代文化名人杨继盛曾写下名联“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后来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中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李大钊先生在原对联上改了一字，更妙更绝，题写了“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一联与朋友共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铁肩不仅仅是担道义，更是担天下，为复兴中华民族敢于铁肩担天下！
每对秋山忆旧事，出门一笑大江横。我写此文时，窗外响着时紧时疏的淅淅雨声。夜雨中，人生和时光都在蹒跚，就像那年，我到那河边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