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培忠
我的母亲,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是个典型的文盲,而在我眼中的母亲,却是一个有着“文化”的人。
母亲离开人世,整整32年了。母亲走后,老家的房子还在,而这个家却不成家了,我回去的次数,明显地减少了。母亲在的时候,房子是温暖的、如同磁铁一般有着吸引力。母亲不在了,房子没了吸引力,也没了温暖。即时偶尔回家一趟,走进老屋,也觉得冰凉、荒凉的感觉。
在这老屋,我与母亲生活了十八年,之后,我坐着一列北去的火车去了异省的保定,进了军营当了一名军人。三年后,三哥将我调回济南,离家近了,周末的时候,可以回到母亲身边,聊天拉呱了。可是,人生总是不按人的心愿,相向而行。就在这一年的隆冬季节,母亲匆忙地走完了她的一生,去了另一个世界。这一年,母亲66岁。都说66吃块肉,可母亲没有吃上这块肉,就走了。母亲的走,让我没有了依靠。
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前后加吧起来,不到22年的时光岁月,却让我一生受益无穷。在家庭处于低谷困苦的时期,母亲没有破罐子破摔、没有逃避责任。而是用她的两只肩膀,扛起了这个家,给儿女们支撑起一个完成的家。犹如院内树上鸟巢内的喜鹊,精心呵护,喂养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感谢母亲把我抚养长大,供我上学,叫我做人。父亲去世的早,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了母亲肩上。
母亲承担起了养育与教育儿女的双重责任,母亲这一生的不易就在这儿,一个女人的伟大之处,也在这儿。
其实,母亲的童年也不幸。上个世纪的1922年9月,母亲出生在长清的一个石店的小村庄,三岁时,没了母亲,也就是我的姥娘。姥爷为了养家糊口,在村里给地主家扛活,照顾不上家庭。母亲与二姨相依为命,疼爱母亲的二姨,在十八岁那年突然生病离开人世,对母亲打击挺大。因家境贫寒,母亲没有进过学堂读过一天书,不认一个字。母亲在姊妹中排行老三,这老三就成了母亲的乳名。结婚之时才正式起名叫贾芳英。
母亲结婚后在济南待过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才深知没有文化的滋味。尤其后来父亲走后,家境如何困难,孩子在上学上,毫不含糊,想法供孩子学文化。母亲的体会是,没有文化就是两眼黑;观点是,有了文化,心里才亮堂,身上才有了胆,走到哪里都不怕。为此,母亲多次在我们面前表示道,砸锅卖铁,外出讨饭,也要供你们上学。
在我小的时候,冬天的晚饭后闲来无事,在屋里,围坐着一个炭炉子,母亲就叫我数数,从1数到100,再从100数到1。然后依次类似地往上加,直至到10000的大关,可是我天生对数字过敏,犯迷糊,母亲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教我。
母亲肚子里的故事和俗语特多,张口就来。如果我们那里做的不对时,或者在发个牢骚时,母亲准会用一句俗语或故事,来教育你一顿。比如:嫌弃这顿饭不好吃,在发牢骚时,母亲会说,是衣就挡寒,是饭就充饥。再如:讨饭的走上门来,母亲都是一副温和而恭敬的态度去对待。若赶上吃饭,拿起一个干粮,走出去给要饭子。然后问道,喝水吧。要饭子就把缸子递给母亲,母亲再回到屋里,倒上开水或盛上糊糊走出去。要饭子接过水缸说,你是好人!当我看见母亲这种恭敬的态度对待一个要饭的,就对母亲说道。讨饭的经常来,有必要这样恭敬吗?
母亲说,人有了难处,没了办法,才走这一步。不要笑话人、小看人。然后话锋一转说道,丑嫁女,马上坐;描眉画眼,拾柴火。就把这个故事给你讲一遍听。然后,母亲不忘再教育你一句道,你如处在人家的地步,说不定你还不敢走出门要饭呢?
小学毕业后,中学是在青杨上的。中间隔着一个村庄,路程约有十几里地,近村的学生都回家吃中午饭。中午我有午睡的习惯,母亲会早早地做饭,我回到家就吃,然后躺在床上迷瞪一会。母亲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时间叫我起床。有一次,我极犯困,不愿起床,想多睡一会儿。而母亲生怕错过时辰,过一会就给我报一次时间。每次都说不准确,只说个大概。我急了冲母亲发脾气道,能不能把数字说准确。母亲怯生生地回应道,我不认得。我大吃一惊,从床上腾地一下起来。追问道,你连数字也一个不认得?母亲说,一个也不认得。我反问道,那以往你怎么说的还挺准呢?母亲说,按照你教的方法,数出来的。
母亲没有文化,我是知道的,而不认识一个数字,这是头一次听母亲说。让我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母亲去赶集,买卖东西,算账都是极快的,张口就来,从不迟疑,还教过我如何算账。在找多少钱、花多少钱上,也都是清清楚楚的,从没有一次差错过。有次去村里供销社买布,回到家中一算,多给了二两布票,母亲赶紧又送回去。母亲说不认得一个数字,觉得很是意外。这时也才明白,母亲自有她认识的方法。如看颜色,尺寸的大小来辨认。至于钟表,是记住起点与终点的,数字之间为一个方格,每个方格是5分钟,这样推算出来的。
母亲除了倡导与人为善外,也有着严厉的一面,那就是在做人做事,言行举止上非常苛刻。这一点,我是有身切的体会。大概在我七八岁时,一个初夏傍晚,吃着一个煎饼在大门外玩,蓝冠也吃着一个煎饼在玩。她非要和我换着吃,起初我不同意,她央求了半天,我说好,但我不要你的。蓝冠不乐意地说,不要我的,我也不吃你的。就这样互相换了半个煎饼。玩了一会,等我回到家时,在院子里做饭的母亲,看见我手中的煎饼,不是自家的,火冒三丈,一顿大发雷霆,狠狠地批了我一顿,说我好吃人家的东西。
我委屈地流着泪水,跑去找蓝冠。最后蓝冠的母亲知道后,来到我家向母亲做了解释,母亲才消了气地说道,一块煎饼不算什么,我担心孩子学坏了。后来,我才明白,我家的煎饼是地瓜面和高粱面的,颜色是黑的;而蓝冠的煎饼是玉米面的,颜色是黄的。母亲担心我,养成好吃的坏习惯。事后,母亲还是忘不了用了一句“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出声”的俗语,教育了我。而这句俗语,对我今后做人上影响很大。
这样就是我的母亲,而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没有文化的母亲,而在做人处事上,你看像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吗?
作者简历:刘培忠,笔名五月天,曾用过树上春天、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