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我把孩子从小饭桌上接回来。刚打开屋门,眼尖的儿子一眼瞅见茶几上放着一袋大枣。那应该是他母亲刚买回来的。他三步并作两步,手都来不及去洗,冲上前去,抓一个放到嘴里,发出“嘎嘣”一声脆响。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两个。奶奶满眼含笑地嗔怪着拉着孩子去洗手,他边走边回头冲我做着鬼脸。
看着慈详的母亲,调皮的儿子,我的思绪猛然间戛然而止。现实的琐事,尘世的喧嚣顿时随风飘逝,脑海一片空灵,内心瞬间洁净,思绪如云烟,断断续续,梦回童年,折回到炊烟袅袅,鸡鸣犬吠的小村庄。
我的老家在赵寨子镇穆庄村的东头。老家的院子属于俗语说“一宅两院”。胡同东面是五间砖房一个院,西边是一个闲院子。里面种着几排杨树和两棵枣树。杨树和枣树之间错落生长着一些小灌木,交错纵横,相映成趣。
西院子里的两棵枣树虽然外形和其他枣树一样,黝黑丑陋,树干龟裂干枯,枝条上还结满了小刺,一不小心就会扎疼我的小手,赶紧用嘴去咬一下手指头才能缓解扎心般的疼痛。可是它们却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脑海深处,记载着我的童年往事。伴随着岁月走过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质密的年轮见证了风和日丽,暴雨狂风……
阳春三月,和煦的春风吹过华北平原,吹进欣欣向荣的小村庄,万物复苏,一派生机。可是西院子里的两棵枣树却仿佛还在冬眠,面对百花盛开,桃李争艳,它们俩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继续顽强而执着地向人们展示它们引以为豪的黑不溜秋,生机索然。面对每天上学经过它们身边的我也是置之不理。时间久了,竟让我怀疑它们是不是被严寒冻死了?
四月下旬的某一天,我放学回家,走过西院子。我猛然间惊喜地发现光秃秃的枣树上不知什么时侯冒出了许多黄绿色的小嫩芽,两棵枣树也脱下了臃肿的棉衣——叔叔怕寒冬冻坏它们,特意给它们套上了厚厚的草帘子。它们俩露出黑黑的驱干,贪婪地呼吸着醉人的春风,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点点新绿在灰黑的枝干上格外显眼,分外引人注目。
几天后,米粒般大小的小花蕾仿佛一夜间挤满了树枝,黄绿色的小花单生或密集成腋生成伞花,五片黄色小花瓣紧紧地排列在米粒般大小的花蕾周围,椭圆形的绿叶左右铺开,好象为小枣粒铺上漂亮的暖床,远远望去,好象一颗颗小星星镶嵌在纵横交错的枝条上面,引来群群小蜜蜂嗡嗡地辛勒劳动,幸福地玩耍。
每当放学回家经过西院子,我总会停下匆忙的脚步,望着两棵枣树发呆:小枣粒,你们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现在虽然嘴馋却不敢尝鲜。因为母亲叮嘱我,现在的枣子千万不能吃,会长疖子的!两棵枣树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微风吹过,它们发出“沙沙沙”的笑声。
小枣粒伴随着我每天上学的脚步一天天长大了,颜色由黑青粗糙逐渐变得翠绿光亮,每天经过它们眼前的少年也把长衣裤换成了短袖短裤,夏天来了。
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不只是因为夏日里有黑脆瓜,红西瓜,白甜瓜可以解渴,一毛钱六根的冰棍可以解馋;更主要的是夏季有两个月的暑假。不用上学的日子里,我和小伙伴们在我家西院子里,枣树下面渡过了无忧无虑的难忘童年。
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大人们陆续拿着农具去自留地里干活去了。我和小伙伴们相约来到我家的西院子里。大家搬来一张小桌,几个小板凳,围在一起写暑假作业。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是一本正经地写着作业,不一会不知是谁开了头,大伙纷纷离开了小桌子。有的去玩抓石子,有的去玩跳方子,更多的是团坐在两棵枣树下面的沙土堆上,仰着头,眼巴巴地瞅着树上鲜亮的枣子出神,一边还伸出小手指点着:1,2,3,4,5……专注的神情仿佛刚懂事的时侯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遥望夜空数星星……
“大人们回来啦!”在街上负责放哨的大刚一声低呼后,猫下腰急匆匆地跑回西院子里。我们飞快地收拾好战场,整齐地重新围坐在小桌周围,聚精会神地写作业。家长们看到孩子们都在认真学习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擦着汗珠,互相打着招呼回家做饭去了。大人们走后,我们互相望着,发出欢快的笑声。纯真的童趣带给炎炎夏日一丝甜蜜和清凉。
夏天天气热,气温高,大人们一般三,四点钟以后才去地里干活,干上几个钟头就回家来了。晚饭过后,夜幕降临,我家的西院子成了乡亲邻里乘凉拉呱的好去处。两棵枣树下面,小桌子上的作业本换成了粗瓷茶壶和茶盅,叔叔婶婶们聚在一起,摇着扇子,你一言,我一语,拉呱,闲聊,共同分享悠闲的夏日时光。《牛郎织女》,《追鱼》,《劈山救母》,《白蛇传》《杨家将》的故事在清香浓郁的枣树下开始钻进我们小孩子们的耳朵,飞进幼小的心灵,飞速地生根发芽,凝聚成茂密的参天大树,硕果累累,一朝轻触,甘之若饴。
时光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仲秋。我日夜盼着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母亲说这个星期天打枣!星期六的晚上,我激动得一宿没有睡好觉。短短的睡梦里到处都弥漫着枣子的香甜。
星期天的早上,爱睡懒觉的我早早地起了床,三两口吃了早饭,刷干净小桶,脸盆,准备好用化肥袋子缝好的大包,激动地蹲在枣树下,焦急地等待哥哥姐姐们的到来。不多久,他们陆续赶到了,看着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姐姐们捂着嘴笑出了声。
大姐领着我把大包铺在枣树的正下方,四个角分别用麻绳拴住,高过地面,尽可能地防止枣子滚出。国哥身手矫健利索,是登高爬树的一把好手。只见他三两下就爬上了树,脚蹬树丫,接过二姐递上来的长竹竿,对准树枝“啪啪啪”几下猛打,熟透了的枣子就象夏日里突然来临的暴雨点一样“噗噗噗”地滚落在大包上。大姐,二姐在树下拍打矮一些的树枝,国哥在树上负责寻找高处的枣子。不一会,大包里落满了红红的果实。也有一些蹦到大包外面的,我负责提着小桶跟过去捡回来。不到半头晌,两棵枣树被我们扫荡完毕。抬头望去,仅有竹竿够不到的零星小枣孤零零地挂在高处的树枝上,树下的地上则是一片片满满的落叶。
春风已过又秋分,
打枣声喧隔陇闻。
三两人家十万树,
田头屋脊晒云红!
我和姐姐哥哥兴高彩烈地抬着多半包红枣满载而归,抬到家中庭院里,把大包的四角伸开,光泽,鲜亮,香甜扑鼻的枣子象一颗颗晶莹的珍珠拥挤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母亲先每人分了一大捧,让我们这些小馋猫吃了个够,然后指挥着我们把枣子细心分类:磕碰的,有外伤的枣子放到一块,让国哥爬到房上,用竹篮子把它们拔上去,均匀地摊开,我家屋脊也开始晒云红啦!
母亲把饱满的没有伤的枣子放到一个大瓷盆里,先用水冲洗干净,然后凉干后分别放到几个黑瓷坛子里,倒上几茶盅白酒,盖上一小块塑料布,拧上盖后再用洪土和的泥把坛子口封严,一坛甏枣就做成了。
甏枣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开封。一大盘甏枣是农家上供时的必需品。到我家拜年的小伙伴们都会收到我母亲送的礼物——一大把甏枣。枣子浑身通红,红里透着亮,光泽鲜艳,冒着酒香,让人垂涎三尺。小伙伴们都忍不住从新花棉祆口袋里摸出一个放到嘴里,凉凉的,甜甜的,幸福甜蜜的笑容爬满了孩子们的脸庞。
阵阵寒风带走了枣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它们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黑不溜秋,与世无争。干枯的躯干无视风雪严寒,龟裂的树皮下面孕育着无限的生机……
几十年过去了,熟悉的小乡村改变了容颜。西院子里的几排杨树不知砍栽了几茬,儿时的小伙伴们为了生活天各一方,聚少离多。唯有西院子里的两棵枣树深深地扎根沃土,倔强而顽强地挺立着,成为我梦回童年的珍贵的道具,寄托着我对童年记忆的无尽相思!
【作者简介】刘心海,山东高唐人。新芽文学社成员,就职于时风集团。高唐县作协主席团理事。工作之余喜爱写些文字,记录生活点滴,感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