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青城 墨上尘事
早安心语:
如果有来生,要化成一阵风,一瞬间也能成为永恒。没有善感的情怀,没有多情的眼睛。一半在雨里洒脱,一半在春光里旅行;寂寞了,孤自去远行,把淡淡的思念统统带走,从不思念、从不爱恋。
——三毛 《说给自己听》
泪水是什么味道呢?是海水的腥咸?或是撒哈拉的干裂?
从撒哈拉穿越而来的眼泪,风沙般地哽在了喉间。我们是风旅中的游者,我们是红尘中的过客。
我们常常形容自己没有自由,像被束缚在身体这个堡垒中被折了翅膀的孤鸟一样。其实这何尝不是自寻烦恼,我仍旧记得,三毛形容哑奴的那句话:穷得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的哑奴。
这一次接触“奴”,和历史书中的奴一样刻骨铭心。三毛在1973年进入西属撒哈拉沙漠,并在阿雍镇定居。沙漠是可怕的,风一吹,漫天的黄沙肆意狂舞,无疑,那是沙的天堂。
被黄沙隔绝的西属撒哈拉,还重复着原始的生活,“奴”就是其一。三毛受邀到镇上一个极有钱的撒哈拉威财主家去吃饭,遇到了一个黑人孩子,他八九岁,脸上总是挂着谦卑的笑容,眼神如小鹿一般温柔。当那孩子马不停蹄地跑来跑去做事的时候,三毛问她的朋友(三毛受邀是因为她是他的朋友,有钱的撒哈拉威财主是三毛朋友的亲戚),为什么他自己不做事,却让一个小孩子忙东忙西。我想,那也是令三毛痛心的答案。我不忍用“奴”来形容他,可是那个文明还没有光临的西属撒哈拉,给了黑人惨烈的生活。
这个伶俐的小孩子被呵斥着忙个不停,他的心里应该已经一片荒芜了吧。三毛说,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因为她用给钱这种最低级的亲善形式给了这个孩子。是的,三毛对于这个可爱的孩子,充满着怜悯,但她没有办法去解除他奴隶的身份,只是给了这个贫穷的孩子两百块钱。我实在是很难想象,在一九七九年还充满着古罗马时期的残酷。风中没有雨,也没有一滴眼泪。
第二天傍晚,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黑人带着三毛给那孩子的两百块钱来到三毛的门外,我一瞬间就想起了三毛所描写的撒哈拉威人邻居,他们总是从三毛的家里拿走自己想要的,却从不肯大方一回,竟还有小孩子伸手对三毛要钱。这样鲜明的对比甚至都不需要用赞美的语言来描述就已经很完美了。三毛说钱是给那孩子的,因为那孩子给三毛烤肉吃。“他看看钱,好似天大的数目,他想了一会儿,又要交还我,我们推了好久,他才又好似拜了我一下的弯下了身,合上手才对我笑了起来,谢了又谢,才离开。”一个被当地人称作“哈鲁佛”(猪)的人,却用着极礼貌的方式表达了谢意。到底哪一个才更应该成为西属撒哈拉的居民呢?
后来,这个贫穷的黑人,在夜晚送给了三毛一株生菜。三毛开门看见的时候就知道了送来的主人,这是哑奴所给的谢意。
后来哑奴被三毛的邻居租来做工,三毛尽可能地表现着她的友善。无疑,三毛更喜欢她的黑人沙黑毕(朋友)。被租来的哑奴在正午的滚烫的高温中没有荫蔽可挡,就连午饭都只是一个硬面包(那是军队磨碎用来喂马的)。三毛心疼这个朋友,软面包,奶酪,冰果汁,都给这个朋友。哑奴只是吃了一点面包,还是用他的硬面包来充饥。他向三毛解释,他想把这些吃的带回家给他的老婆和孩子。三毛懂,这个只有心是自由的人,家庭是他幸福的源泉。
哑奴的家在镇外,它在辽阔的黄沙里只是小小的一个点。帐篷里只有几个麻布口袋铺在地上,另一半是沙地,只有半桶水。对三毛夫妻,他最好的招待就是这半桶水了。哑奴的孩子们都很爱自己的父亲,当哑奴回到帐篷的时候,他的孩子就扑到他的怀里。他的太太是个白痴,却是个温柔的白痴。这是沙漠寒夜里的温暖,是哑奴心鲜活的原因。
三毛对于哑奴的亲近,这平常而又平淡的善意,却遭到了来自撒哈拉威人的警告,他们骂哑奴是“哈鲁佛”,警告三毛不要和他来往。他们没有得到文明的洗礼,他们对于黑人所做的全部的事就是压榨——可这在他们看来,仿佛就是该这样的。
沙漠也是下雨的,只是下雨带来的是哑奴那已经灰暗的生活中唯一自由的心的死亡。主是不是从没有看过他的子民,才会任由他们这般生存着。我不能用生活两字,生就已经用尽了他们全部的力气,生活——他们一点也没有得到。
三毛没有想到,我也从没想过,一场雨能将一个人从绝望的悬崖上推下去。
当哑奴所做的工程结束后(哑奴做工,却一分钱也赚不到,他只是一个“奴隶”,主人的所有物),他的主人就将他卖到“毛里塔尼亚”去,哑奴会管羊,会接生小骆驼——雨后的“毛里塔尼亚”长出了很多草。
三毛跑到邻居的家门口,一辆吉普车停着,驾驶座旁坐着哑奴,手脚都被麻绳绑着,他呆望着前方,像是一尊泥塑的人。三毛看见屋里的人已经开心地聊着其他话的时候就知道他们的“生意”已经谈妥了,三毛救不了她的沙黑毕了。三毛“疯”了,冲回家把仅有的钱还有铺在床上的大沙漠毯子扯下来,拼命跑向吉普车,把这些东西堆在哑奴的怀里,大声叫着“沙黑毕,给你钱,给你毯子”。
这尊像泥塑的人,却突然抱住毯子,口里也呜咽起来,跳下车子,没命地往镇外的家里跑去。
“跑到了快到哑奴的帐篷,我们大家都看见,哑奴远远地就迎风打开了那条彩色缤纷的毯子,跌跌撞撞地扑向他的太太和孩子,手上绑的绳子被他扭断了,他一面呵呵不成声地叫着,一面把毛毯用力地围在他的太太孩子们的身上,又拼命地拉着他白痴太太的手,叫她摸摸毯子有多软多好,又把我给他的钱给太太。风里面,只有哑巴的声音和那条红色的毛毯在拍打着我的心。”
黄昏下,黄沙里,突然所有东西都向我奔来,哑奴的哭咽的情景也在我面前越来越清晰,我仿佛看见了他那颗自由的心也开始凝结,像水泥一样凝结,染成了灰色的黯淡。
吉普车开来了,在我眼前一点一点地近了,被抓上吉普车的哑奴,没有任何声音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车窗,嘴唇还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和他的白发一样,在风中颤抖。
他的太太,他的孩子,没有哭,没有叫喊,拥抱成一团,在红色毯子下面凝结成了撒哈拉的石头。
风在远去,天在远去,沙在退去,我好像进入了一个无边的黑洞,只有那拥抱在一起的哑奴的家人还在不远处,我想走去,我多么想去摸摸哑奴的孩子,我多么想给他们一个拥抱。可这双腿啊,怎么那么重,重得我迈不了步。
心在死去,染上风霜的赤身裸体在寒夜里还能存活多久呢?那一场雨,是不是就是哑奴最后的眼泪呢?
穿越撒哈拉的眼泪,是咸的,还带着撒哈拉的风沙与滚烫的热浪。
作者简介:
青城,一个喜欢写作的普通女孩,真真切切的喜欢与文字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