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成岗
早就听说金山岭长城是摄影爱好者的天堂。真后悔在北京读书的四年期间未能前往。究其原因,是因为金山岭长城位于河北省,总觉得它离北京很远。事实上我在2004年曾经去过位于密云的司马台长城。这次实地寻访,才知道司马台长城与金山岭长城是连在一起的,只不过一个隶属北京,一个隶属河北。当年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与金山岭长城的相交,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金山岭长城位于承德市滦平县巴克什营镇,离沙河约莫140多公里的路程,不算太远。刚开始天空还比较灰蒙,但是翻越了几座山之后,天空逐渐清朗。越向北去天空越蓝,山势也越发突兀。
过了司马台站,前面就是河北了。领取河北的收费卡,再往前行驶十几分钟,穿过一个隧道,就抵达金山岭收费口。出收费口右拐,沿曲折的山道前行5公里,便是景区的售票处。
一进景区,天空湛蓝,空气通透,鸦巢枯树小径,清新入目,果然不同。路边柳树的干枯枝条,在毫无杂质的光影下,也千毫毕现,美如丝绦。昨天还呼吸着浓浓的雾霾,今天忽然置身这一片清爽之中,恍惚中竟然怀疑今天的我还是不是昨天那个自己?我豁然明白了“天堂”的含义。
沿景区小道前行约20分钟,就到了金山岭长城的重要关隘——砖垛口,这个北齐时代就有的重要关口,现在是游人登临长城的首选之路。隘口之间,建有一座砖垛楼,这是长城金山岭段唯一一座建于低洼处的敌楼。垛楼前的平台上屹立一座戚继光的白色雕像,将军策马奔驰,目光如炬,正视前方,炯炯有神,似乎在怒视关外强敌。五门大炮瞄准谷口,严阵以待,雕像一侧垛楼下的墙壁上,有一幅大型白色浮雕,再现戚继光1567年调任蓟镇总兵官(省军区司令员)后在此演兵的场景。
从砖垛口登上长城,往西可前往西五眼楼,向东则通向将军楼、经沙岭沟、大小金山楼和望京楼等与司马台长城首尾相连。为了能够全面了解一下金山岭的地势,我先一路向西上坡,爬上位于高处的西五眼楼,然后再走一段回头路,下行折回砖垛楼向东探访。
向西拾阶而上,第一座敌楼就是西方台。这里就是1992年柯受良驾驶雅马哈摩托车飞越长城的地方,由于这里是北京与河北的分界线,所以他飞跃的距离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米,却从河北飞到了北京。
城墙的马道用大方砖铺就,宽的地方,可容六七人并行,坡陡处砌有台阶,以防止滑倒。平缓处每隔两三米,就有一条外高内低的倾斜状排水沟,排水沟的两侧各有一个吐水嘴,内侧的吐水嘴底部与排水沟底部平齐,以保证宝贵的水资源向内流淌,不至于流入外人的田地。外侧的吐水嘴底部略高于排水沟的沟底,只有在水量过大时才向外排水。外侧吐水嘴更兼有“射孔”功能,底面向下倾斜,既有利于向外排水,也方便士兵施放雷石,打击敌人。马道两侧建有高高的城墙,外侧迎敌方向筑有齿形垛口,便于战斗人员瞭望敌情,张弓放箭。垛口左右侧的墙砖呈内外八字形,这种设计可以改变射来敌箭的方向,减少己方士兵被敌箭射中的概率。
有些地段的城墙,有内外两层。内侧墙叫“宇墙”,略低于外侧的垛口墙。垛口墙又叫“男人墙”,宇墙又称为“女人墙”,简称为“女墙”。正如男人必须保护女人一样,垛口墙也自然有着对女墙的保护功能。垛口墙上的射孔多呈上中下三层分布,可供士兵在作战时以立姿、跪姿和卧姿三种姿势张弓射箭。
砖垛口一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这里从来不缺乏刀光剑影。从西方台再往上走一个山包,就到了“西梁砖垛楼”。垛楼外侧的墙体上有累累弹孔,这绝不是冷兵器时代的产物,而是近代战争的遗物。1933年张学良的东北军曾经在此与日本浴血奋战,1948年夏天,解放军在进攻北古口失利后也是从这里突破长城关口,迂回包抄北古口,打开了南下的通道,为解放北平创造了条件。
站在西梁砖垛楼的楼口,极目向东远眺,可以看到长城经三岔口分别向左向右延伸。向右蜿蜒往山顶爬去的是“主城墙”,高处的敌楼就是作为指挥所的将军楼;左拐向山下而去的叫做“支墙”。我不禁感慨金山岭长城防务体系的精妙绝伦。位于高处的将军楼确保敌我态势尽收眼底,可以兼顾东西两翼,在没有远程火炮的冷兵器时代,是指挥所的绝佳位置。支墙上的守军既可以配合主墙守军对敌形成犄角合围之势,从侧翼对敌军实施打击,也可对指挥所起着屏障作用,是指挥所的第一道防线。
支墙北面约200米左右的山头之上,各设有一座烽火台,当有敌人来犯,烽火台上的哨兵就会点火报警,守墙士兵立即进入战备状态,准备迎敌。报警时夜间点火,白天放烟,夜间之火谓之“烽”,白天之烟谓之“燧”,故烽火台又称为“烽燧”。
看完地形,折返回砖垛口,再沿山脊布满台阶的马道缓慢向上奔将军楼而去。
将军楼的防御体系的确是万里长城军事防御体系的精华,登楼而望,远处是烽火台和支墙,近处有挡马墙和坞墙,东西两侧分布着障墙。烽火台是前出哨所,可以及早发现并传递军情;支墙不仅可以守护将军楼,而且可以策应主墙守军从侧翼攻打进攻砖垛口以及东侧沙岭口的来犯之敌;建在主墙北侧山坡上的挡马墙已不复存,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墙基的遗址,用于阻挡敌军骑兵接近长城;坞墙用于防御敌军直接攻击将军楼;而高约2.5米的障墙占据了马道宽度的三分之二,上面也有望孔和射孔,用于阻击攻上长城马道的敌军。
伫立于将军楼前,举目顾盼,只见重峦叠嶂,无边无际,壮阔雄奇。长城随迴还的山势向远方的天际延伸,平添了吞吐日月的宏阔气势,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四面边声连角起的古战场,千障里,马蹄声声,鞑靼和朵颜骑兵剽悍骁勇,狂奔而至。烽火台上浓烟滚滚,直冲天穹。守城明军,吹起号角擂起战鼓,奋勇迎敌,战鼓咚咚,箭羽纷纷,敌军潮水般地涌来又潮水般地退去……
一阵学生的喧闹声把我的思绪从血雨腥风的古战场拉回现实,今天的长城,已经没有了往昔的生死较量与兵戎相接,昔日荒芜萧索的边塞战场已经成为今天雄奇瑰丽的风景,行走在马道上的游人也无法体会到大明戍边卫士奋勇御敌的悲壮情怀和背乡去国的离愁索绪,有的只是对美景的目不暇接和欣喜!哦,这就是和平,宝贵的和平。
从将军楼急下坡左转,一处断壁残垣映入眼帘,这就是西域楼(西峪楼),这里碎砖成堆,荒芜萧索,也许是长城修缮者刻意为之的经意之作,目的是让游人感受到历史的沧桑与沉重。
出西域楼下一个缓坡,就到达沙岭寨。与砖垛口一样,沙岭寨在古时也是一个重要的关隘,我想过去应该有一座高大的垛楼屹立于此,现在垛楼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块宽阔的平台和两组残墙,似乎在诉说着四百多年来的风风雨雨。平台成了游人们休息腿脚、补充能量的地方。这里有一条小道可以下山,如果你累了,也可以在此终止你的长城之旅。
从沙岭寨再往前走,就是黑楼。都说战争让女人走开,但战争从来都少不了女人的身影。女人是战场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是战地耀眼的黄花。420多年前,一位皮肤黝黑的宁夏姑娘跟随着奉调的父亲,来到了这里,在照顾年迈父亲的同时,搬砖运石,也加入了修筑长城的队伍,她是戍边士卒心目中的女神,给荒凉的边塞带来了清新。不料1589年的某一天,一座即将竣工的敌楼被雷电击中,燃起熊熊的大火。战地玫瑰冲进火海救人,不幸遇难。为了纪念这位名叫黑姑的女人,将士们就把这座砖石结构的敌楼命名为“黑姑楼”,在后来的口口相传中,丢掉了“姑”字,就成了今天的“黑楼”。420多年的时光过去了,我似乎感到,那个在男人世界里风风火火穿梭往来的靓丽身影依然在黑楼中忙碌……
与其他敌楼不同,黑楼共分为三层,西侧的楼门设在楼下,叫做“地门”,地门内有一条砖石结构的暗道直通二楼和三楼,战时为防止敌人攻入,关闭地门,封闭二楼的暗道出口。万一地门被攻破,也可以利用二、三楼的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将来犯之敌消灭于暗道之中。
金山岭长城上游人不多,偶尔碰到的游人,要么是情侣,要么是数人结伴而行,像我这样的独行侠少之又少。不过独行也有独行的好处,它给了我遐想的时间与空间。我一边走一边思索,不知不觉地就到了金山岭长城上两座具有典型意义的敌楼——小金山楼和大金山楼。
戚继光调任蓟镇总兵官之后,发现北方的士兵,纪律松散,作风拖拉,战斗力较差,于是上书朝廷,把自己在南方抗倭时训练的三千精兵调遣至此,部队到达的那一天恰逢大雨,戚继光为了整饬军纪,故意让三千勇士屹立雨中,岿然不动,北方的士兵看到此情此景,方知什么叫做军令如山【原文:浙兵三千至,陈郊外。天大雨,自朝至日昃,植立不动。边军大骇,自是始知军令】。这一招果然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自此,军纪严明,令行禁止。那些去国离乡的南方士兵把一大一小的两个山峰,命名为大小金山,筑起了两座江南风格的敌楼,寄托着对家乡的思念,这就是“小金山楼”和“大金山楼”。由于这些南方籍三千精兵都是部队的骨干,所以它们的命名就成为这段长城的名称——金山岭长城。正是他们以南方人特有的细腻,作为骨干指导长城守卫部队把金山岭长城修缮成构筑坚固、攻守兼备的牢固防线。
大金山楼往东,就是半残的长城了,数百年风雨的侵蚀痕迹愈发明显,许多地方的雉堞已经坍塌,马道上坑坑洼洼,忽高忽低,粗糙厚重的残壁随着山势的起伏,顽强地向前爬行。这些支离破碎的敌楼、满目疮痍的城墙,仿佛在低诉着朝代的更迭和时代的变迁。就在这片岁月侵蚀留下历史年痕的荒瘠城垣上,曾几何时,修城的民工与明军来回穿梭,劳动号子此彼起伏;又曾几何时,守城的士卒与来犯之敌浴血奋战,杀声四起,响彻山谷;而更多的时候,则是去国离乡的戍边将士默默无悔地守卫在这片“雁去无留意”的苍莽边塞。这里春风不渡,夏日苦长,秋风萧索,冬夜冷月,戍边将士虽然常起乡关之思,然而军功未建,燕然未勒,无以返乡,直至马革裏尺,滞留忠骨。直到1644年满清入关,长城才逐渐失去了军事堡垒的作用,并日渐荒芜。
从大金山下坡过两座残垣颓楼,再上一个长长的陡坡,在快到山顶的斜坡上,有一座半残的敌台。残破的雉堞和斑驳的台阶让人感到一种苍劲与凄凉,汉白玉材质做成的石构件门窗上雕刻有各种花卉和猛禽的图案,这些图案给了它“花楼”的名称。一楼室内外为回廊式拱劵结构,而二楼原有的歇山式铺房经时光流水的冲洗仅剩下了房基。
花楼的后面就是拐角楼(拐楼),长城在这里做一个U形拐弯,经东五眼楼、麒麟楼、仙女楼、望京楼等一路直奔司马台而去。
到达拐楼,已经下午两点半了,虽说夕阳下的金山岭更美,但我并没有欣赏金山夕照的计划,于是折回后川口,沿涵龙沟下山,给金山岭之行划上了一个句号。
登临长城的游人常常喜欢在“不到长城非好汉”的铭石前留影,我不知道他们在豪情满怀的同时是否真正体会到“好汉”的含义?在这长城两边都是故乡的和平年代,不要说登上这残垣断壁,就是带上帐篷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也与“好汉”没有丝毫关系,充其量只是一个观赏风景的过客。真正的好汉,无论在哪个时代,依然是那些戍边卫疆、保家卫国的勇士。时下有一种以批评军队为时尚的不良风气,我颇不以为然,砖砌的长城,即使拆了,至多是少了一道风景,无伤大雅,心中的长城,一旦坍塌了,就难以复原,决不可因兵部的“财厚”而否定了芸芸“征夫”对国家的忠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