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月无痕
才过中秋,又迎重阳。“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又是九月九,漂流在外的人倍加思念那魂牵梦绕的故乡!思念独自生活于故乡的父母与亲人,思念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思念一块寒窗苦读的同学,也思念小时候爸爸妈妈亲手做的重阳美食——“太糍粑”……
故乡位于湖南南大门郴州市东部的崇山峻岭中,尽管属于南方,但这儿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一年四季分明,而且霜冻期比较长。故乡的主要粮食作物是水稻,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水稻一年一般只能种植一季。
上世纪集体经济时代,人民食不果腹,为了增加收成,到处开垦荒地,大量的森林遭遇灭顶之灾,而且违背自然规律,山下的水稻田都要求种两季,山上的才只种一季,于是稻谷品种也有了“早稻、中稻与晚稻”之分。当然,早稻必须在阴历三月份气温尚未回暖就开始下种,而这时候如果直接把种子下在水稻田里是不可能发芽的,于是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简易育秧室。在一个土坯房中安装了两排架子,每排架子都有十几层,每层的高度大约50公分,育秧时,每家拆下一块门板搬过去,从稻田里挑来稀泥巴铺在在门板上,厚度约五公分,把稻种均匀地撒在稀泥巴上,然后把撒好稻种的门板一层层搁在育秧室的架子上。育秧室的两头各有一个大灶台嵌于育秧室中,灶台上安装有一口直径一米多的大铁锅,晚上气温下降时,就在大铁锅里加满水,并在露于外面的灶门上添柴烧火,把锅里的水烧开,利用水蒸气保持育秧室的温度。在秧苗长至两三寸长时,便连同门板上的泥巴一起铲起来移栽到水稻田里。由于育秧室里晒不到太阳,育出来的秧苗黄黄的,如同今天菜市场卖的韭黄,移栽到水稻田里一般要一两个星期才能返青。
早稻一般在阴历六月中旬开始收割,在收割完的一星期内必须把晚稻插上,因此双抢时队里的壮劳力都累的直不起腰来。即使这样抢时间,晚稻能否有收获还得看老天面子,如果霜冻期来得晚,则尚能收获部分晚稻,霜冻期来得早则颗粒无收。而中稻的种植时间则从容多了,一般在阴历五月初插秧,八月初开始收割。生产队一般会在中稻种植地里种植一定数量的糯米,那个年代,秋收时分到的少量糯米是老百姓家里的“宝贝”。普通的粳米只能做米饭、熬粥,而糯米就如同北方的面粉一样,可以做出花样繁多的食品。平时肚子里觉得缺油水的时候,偶尔会拿出点糯米,切上一点点过年时腌制的腊肉,加上大量的豇豆,做上一锅香喷喷的糯米饭打打牙祭。过年的时候,我们用它做过年糍粑,做“牛舌子、猪耳朵、兰花根”等各种各样的小零食,还可以酿成甜甜的糯米酒。端午节时,我们把它和红小豆、绿豆混在一起包成粽子。重阳节时,我们用它做成当地最有特色的“太糍粑”。离开家乡后,其中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糯米食品就是这重阳节的“太糍粑”。
“太糍粑”的制作非常复杂,而且需要特殊的工具——舂米用的石臼。以前老家没有电,没有碾米机,家里的稻谷需要用自制的工具脱去谷皮,而石臼便是把糙米外皮脱去变成白米的唯一工具,因此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石臼。
石匠们把一整块石头削成上大下小的圆锥体,然后在中间掏出一个圆锥体形的洞,洞壁凿上浅浅的螺纹,一个石臼就完成了。比较大的安装于专用的舂米房中,石臼埋于地下,石臼口高出地面二三十公分,周围铺上瓦片,以便于清理舂出来的米。在臼的上面,架着用一棵用大树段做成的“碓身”,“碓身”的头部安装了一根用硬杂木做成的碓杵,碓杵的头上削成圆锥体,与碓身呈九十度角,长度根据石臼的深度而定,一般是比石臼中间的洞深高出约二十公分即可。“碓身”中部靠下,两边有支撑翘动的横杆,就像“翘翘板”中间的支撑,“碓”尾部的地下挖一个深坑,当把重心移到“碓”尾并将其向坑里踩压去,“碓”头便抬了起来,然后舂下去,抬起来,再舂下去,就这样机械地重复,便可以把糙米外面的米皮脱去,也可以把其它东西捣烂。碓身尾部前方横着一根一米多高的木杆或在碓身尾部上方的横梁上系一根粗麻绳,供舂米的人扶手。而比较小的石臼就直接放在家中堂屋的角落里,要用的时候把它移出来,用来舂米的碓杵也简单多了,把一根直径约十公分的硬杂木两端削成圆锥状,在中间重心位置凿一个孔,安装一个一米多长的把即成。舂米时,人两手握着碓杵把举起来上下使劲舂即可。
石臼的用途很多,除了用来舂米以外,可以用它把干红辣椒舂成辣椒面,另外一个重要用途就是用来做重阳“太糍粑”了。
每年重阳节的前一天,妈妈就开始备料,把糯米用水泡上,把黄豆加上粗盐粒炒熟,并用石磨把它和盐粒一起磨成黄豆面。重阳节一大早,妈妈把经泡发后的糯米放于木甑中蒸熟成糯米饭。这时候,父亲把石臼用水清洗干净,并在石臼内壁上刷上少量的茶油,防止糯米粘在上面下不来,然后把蒸熟的糯米饭倒入石臼中开始不停地舂,中间还要把糯米饭来回翻动数次,直到糯米饭被舂成一坨黏黏的糍粑料为止。
这时候,妈妈拿一个干净的簸箕放在小方桌上,把磨好的黄豆面铺在簸箕中,然后把舂好的糍粑料揪成一个一个的小球,把小球放在簸箕里用手掌压成薄薄的圆饼,两面都粘上黄豆面,一个 “太糍粑”便大功告成了。
这种传统工艺制作出来的重阳糍粑筋道可口,软糯香甜,口感嫩滑,营养丰富。尽管离开家乡快三十年了,每当想起父母做的“太糍粑”就垂涎欲滴。刚来北京时,看到超市中的驴打滚,把糯米蒸熟后用机器压成块,然后在中间包上豆沙馅再卷成卷,外面同样也裹上一层豆面,切成一段一段地卖,感觉与家乡的“太糍粑”有几分相似,然而拿起来一起,其味道却完全无法与妈妈做的“太糍粑”相比。
如今又是九九重阳,母亲独自生活在老家,我却无法回去陪她过节,心里不是滋味。此时此刻,我仿佛看到妈妈正坐在家门口的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太糍粑”,浑浊的双眼却望着伸向远方的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