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诗
文/玖觞
窗阁晨辉下，我研墨展卷，缓缓铺开一页雪素宣。朝阳弥散在整卷宣页，将一场愁肠徐徐渲染。
我取一支羊毫浸在墨香里，阖起双眸，思绪里有扉页书文在缓缓翻阅，那是时间的诗集。微泛黄的纸张，藏青色的封面，以及粗线的合订，却是一场经年传承才能形成的致远。提笔悬于素宣薄纸之上，我就看见书中的墨笔正楷一个个挣脱附依许久的纸张，盘旋半空，散发出的光有如神袛，照亮周遭的晦暗。而在这番光亮中，生出诸多朝阳初启的红，于是我的笔触于白宣开始描摹。
“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
我便见了这样一位绝代红颜，惊异于她的举世貌容。于是下手工笔，笔笔漫溯，柔情辗转是和着诗文的脸廓眉目，殷染于宣纸的开始，殷染于故事的开始。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红姻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她翠眉星眼间的流盼，颊腮上的莲色袅袅，凝脂素面与月耳是绝世的雕琢，在这雕琢上，还生有细水长流的乌发，轻挽成髻，余下的，散成飞絮。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
我提毫挥洒，作一场写意，晕墨成章，便是一舞娉婷：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
美人总该以花相衬，于她脚下，遍地甘棠如数蔓延。
“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
美人采花，花香旖旎；花枝纵横，寄予谁人？臂腕一转，我将笔锋移至右侧的留白，细勾微临，在纸间开出枝蔓丛林又一影。
“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
那是孤偶的眼，凌冽的神。狼毫在其间点转，以墨为漆，点染一世的傲然阔态。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此时思绪中的皎月冉升之貌，并非红颜的柔肠百转，而是阡陌少年犹如宋玉的举国之色。那般的精雕细琢，只为锻造其间最佘贵的珍艺。
“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我执笔挥就，起扬狂澜铸成将军的飒飒长风，而环佩衫袂，舞动出“易水萧萧兮风冷”的景观。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自古总消离别意。离别之意，杨柳戚戚；如絮飞花，散落良辰！抬手收势，我使笔尖悬于宣纸左上，轻绘慢描，在故事中行走团簇成景画一心。
那是一树的红豆，诉不尽；那是青春的佳话，道不清。
那是倾心的留恋割舍，分离难全难析；那是赤诚的忠国贞家，还未折戟沉沙。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是她的问。
“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是他的答。
于此停笔，我望见思绪里的金戈铁马是他，枕戈待旦是他。他率一支长队愈走愈远，而后是一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夕阳下的晚光徐徐褪湮，方正楷字的金光缓缓收敛，一同隐缩回泛黄的纸张，还原成浓黑的字迹。书页张张合落，还是封面的藏青。张开双眸，微适眼前渐渐投进的明亮。
宣纸上的，既是少女与少年，也是红颜与将军。还有一树红豆，依依杨柳，和漫天的飞花。
“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但唤取、玉纤横笛，一声吹裂。谁做冰壶浮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问嫦娥、孤令有愁无？应华发。
云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那是隐匿于书中字眼深处的琐碎涟漪，是相惜不易的欢愉，是两处闲愁的思念，也是衣带渐宽的悲情。
只是纵然离恨更销魂，也终归未敢忘忧国。
我握笔纵草书一行：“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在其之下，慎重地落下三字——寄稼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