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记得有一个东欧作家写的一句话:在一棵纤细的小草面前,所有的书本和智慧都黯然失色。
“乱,真的不一定不好看。”面对窗前的一片葱茏,我总是喜欢在心里这样自言自语。
在一个个庸常的黄昏,我在厨房里边煮着烟火,边透过百叶窗欣赏窗台上种着的仙人掌、茉莉花、葱兰与那些自生自长的酢浆草、蒲公英、青苔,还有一些无名的小花草。
仙人掌是十多年前母亲在我家小住几天时种上的,这种毫不起眼的植物,我从没给它们浇过水,任它们在窗外自生自灭。直到母亲去世,我才对仙人掌赋予了另一种意义——母亲与坚强。
我不想仙人掌孤独,于是在她旁边种上了茉莉、葱兰,在野草野花的陪伴下,乱乱的,葱茏成一片。
我在一个个庸常的黄昏里看着蒲公英长高,开花;看着酢浆草收缩、舒展;看着不知名的如藤蔓一样生长的野草爬上仙人掌,结出微小的如豌豆荚一样的小果子,这些毫不显眼的动作在我看来是那么充满魅力,它们的生长、绽放、凋萎,没有原因,甚至无需任何意义,只是简单地生长,简单地存在,简单地自足,它们卑谦的姿态,渺小的摇曳,从不会迎风抛送媚眼,我是多么爱这种庸常的葱茏。
花开草长,人生几度,葱茏深处寻往昔。
我很享受地听着女儿发现新大陆似的叫声:“娘,你是不是在花盆里种了豌豆?”
“那不是豌豆,是野草。”我在书房大声地答女儿。
女儿好奇,采下它,剥开,两颗芝麻般大小、绿油油的果实像极豌豆,我忍不住把它们放进嘴里嚼起来,那味道是青青的香、嫩嫩的甜,是童年,是远山,是一片种着豌豆的田地,是披着阳光追风的少年偷尝嫩豌豆的身影,那甜甜的青豆香气,记忆深刻,便想起鲁迅先生在《社戏》里写的那一段月下偷摘罗汉豆的场景,想着文中最后的那句话“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没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一种味道,一生的念想。我亦是如此了,多少年过去,我是再没尝到过那般清甜的小豌豆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
一些回忆,我总是会在这一片葱茏里得到回应。我会在这里寻得儿时用青麦杆做的麦箫吹出动听的音符,寻得母亲用晒干的酢浆草熬出“去湿汤”的味道。在一个个庸常的黄昏,这片庸常的葱茏总是会一次次温柔了我的眼神,丰富了我柴米油盐的精神世界,即使对面无南山,却能让我拥有似陶渊明东篱黄昏后的菊香之境。
我深深地记得有一个东欧作家写的一句话:在一棵纤细的小草面前,所有的书本和智慧都黯然失色。
这句话我琢磨了许多年,而今算是有点明白其中之意,抑或因此,我才会爱上这片庸常的葱茏。
可是,在一个午后,友看到我窗台上乱草丛生,便开窗除草,等我发现时,窗台上已是清清爽爽的就只剩下仙人掌、葱兰、茉莉花。
草除了,是清爽了,我却失落了,还有母亲种的仙人掌一定亦是与我一样的。
“乱,真的不一定不好看。”我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满是笑意的友说。
不过,我还是感谢友的好心,毕竟有我这样喜好的人甚少,草除了,还会再长,时间有的是,我会慢慢等,等这一片庸常的葱茏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