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丹崖
看黄永玉先生画的荷,萧瑟寥落,不肥美,不丰腴,却有一种沥干了生命水分才纯粹。
个人觉得,这样的荷是有承载力的,承载着荷叶与荷花内心深处的颜色。
疏朗朗的几支,在深秋的残水里,荷花早已落败,荷叶也卷曲萧疏,晚风吹来,有金属之声,这样的荷,好比人之老年,藏锋隐智,收纳万物于“一朵”,在荷的晚年,叶也是花,画也是叶。
那样一片天青色的荷叶,在水面上立起来的徽州民居,有烟火气,有人性美,裹挟了生命的阅历在里面,又看管了人世流转,一切任它浮云去。
六月荷,是杨贵妃的美,却没有她的夸张,在气质上,它又是和“李清照”相仿的,有一些孤傲,有一些清高,有一些出类拔萃,略施粉黛,却不妖艳,美得恰到好处,红得隐隐忍忍,不张扬,不跋扈,似少女面颊的桃红,菩萨低眉弄清水。
难怪丰子恺先生在自己的《折荷图》题上这样的诗句:“折得荷花浑忘却,空将荷叶盖头归。”原来,在夏日丰沛的荷塘里,我们是没的挑的,花叶相照应,都有着一样的美,谁也不逊对方的色。
一株荷,哪能只有青红两色,脚下还踩着莲藕,它是雪白的,似小姑娘的手臂。故乡有句俚语用来形容刚刚挖出来的新藕,很有意思:“光棍是光棍,眼子是眼子”。故乡喜欢把处处吃得开的人称之为“光棍”,把处处受气憋屈的人称之为“眼子”。这样一句俚语,可不是世态炎凉,言外之意是:世间人若分门别类,每个人都似荷藕,都是那“光棍”和“眼子”综合体,不幸和幸运不会单一只对某个人“偏头痛”。所以,我们大可不必怨天尤人,也大可不必幸灾乐祸。
一株荷,原来还可以观世相。
荷,这个名字多好呀!荷是担负,荷色又有担负颜色的意思,是一卷徽宣,在驮着它肩上的水墨。
看八大山人画的《荷凫图》,是一幅竖屏的长卷,荷消瘦而立,几乎都看不到水,一只水鸟立在石上,通篇没有彩色,却在每一个线条里都铺满了喜气。荷花白,藏在荷叶之间,隐约可见,也有禅意。
对的,禅意。荷整体给人的印象是素色的。素面朝天,素心一片不染尘,尘埃蒙不得,流水浸染不得,一场透雨后天晴了,再去看荷,荷在晚风里摇曳着,夕阳下的荷花一片金辉,片片皆有光晕,朵朵如洗,满塘的和悦。
荷是通神的,也是醒神的。天地之间的植物,谁最懂得天地玄机?答案肯定是荷,荷立在水下的淤泥里,却不单单只凭借泥土,一片荷叶,如一只碗口,不是叩问苍穹,而是收纳蓝天深处的淡泊和清朗,荷没有奴色,在它的脚下也有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