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李尚龙
我是在手机上刷视频时，忽然刷到娜姐的。
她和当年已完全不同，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衣裳讲着自己创业时的故事，讲自己如何从月薪三千开始创业，变成一家知识IP孵化公司的CEO，霸气外露，好不威风。
我想起她上台前给我发的信息：龙哥，上台了，好紧张，怎么办？
人啊，看到的都是表象，所有的伟大背后都是上台前的颤抖。
我这人有时候不看手机，刚准备回她时，收到了她另一条信息：讲完了，讲得还行。
我有点尴尬，说，那就好。
她说，抽空喝两杯。
我说，好。
我的思绪，忽然定格在2015年的最后一天，那时的娜姐还不会喝酒，我们几个朋友一边喝着清酒，一边听着虫鸣，而她就在旁边喝着茶，时不时说：“龙哥，我会把你这本书做好的。”
喝着喝着，我们就迎来了2016的第一天。
我和娜姐的缘分来自于我2016年的一本书《你所谓的稳定，不过是浪费生命》。
其实出版圈里的人都知道，我早年时常犯二犯轴常让编辑受不了，我总是深夜给编辑发一篇文章，说，你看我这篇写得好不好。
而娜姐确实比我还轴，她比我还能熬，总是在我深夜发了信息后的几分钟跟我说：“写的不怎么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关系好，所以彼此说话总是没有把门，想到什么就张口说了。
但第二天早上，她会在很早的时候跟我发条信息：“我刚又看了一遍，写得真好啊。”
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做我书的时候，刚刚结束了一段长达十年的爱情长跑，咬着牙断掉了这段感情，孤身一人来到北京，没有资源、没有朋友，于是经常在夜晚失眠似的跑神，第二天早上精神百倍，重新看这个世界。
我总对她说，你不要总是把爱情的优先级调整到这么高，人生除了爱情，还有一些更美好的东西。
后来她慢慢懂了，于是对我说，她一定会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后悔。
我鼓励她，那就先从做好每本书开始吧，千里之堤始于足下。
她说，龙哥，我会好好把这本书做好的。
娜姐很努力，每做一件事都倾尽全力，像是拿着灵魂在撕扯，拿着生命在坚定。
我第一次去出版社找娜姐，走到前台问：你好，我找一下你们公司的李娜。
前台抬起头前倾着，说：哪个李娜，我们这儿好几个李娜。
可以想象，一个人多么没有存在感，才跟人家网球明星同名。
后来为了避免跟前台进行如此无聊的对话，我跟娜姐都约在晚上的时间在公司碰这本书的细节，等他们公司其他的李娜都下班，我们再沟通。
记得有那么一段日子，每天我们几个人就在那个小屋，碰这本书的具体细节，碰完就找个地方喝酒吃饭。娜姐时常跟我们吃完饭，又回到公司继续工作。
我们做《你所谓的稳定，不过是浪费生命》的封面，娜姐在深夜跟设计师碰出一只猫，在驳倒了几十个封面后，她拿着这个封面找领导，领导说，这个猫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娜姐坚持，说这只猫的感觉特别像龙哥的文字，柔软中有坚定。
在她的坚持下，领导崩溃了，这只猫通过了审批，不久，成为了年度畅销书，从那以后，所有的励志书上，都是动物。整个出版界，差点成了动物世界。领导拿着这本书，说，这只猫真好看啊。
后来我们做《你要么出众，要么出局》时，娜姐又逼疯了好几个设计师，随着我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这本书也成了年度畅销书。那一年，所有的励志书上都是这样奇形怪状的车，都变成了红色字体加上白色封面。
再后来我一去出版社，前台小姐姐就微笑着说：找李娜来的吧。
我开玩笑，说：哪个李娜？
这个世界往往只有偏执狂才能获得成功，娜姐就是这样，逐渐，她从一个来自小山村的姑娘，一点点成为了行内有头有脸的编辑，自己通过努力买了房，生活也在改变着，一切都在变好。
其实，在这个圈子里，很少有编辑和作者能成为好朋友，因为在合作的过程中一定会有矛盾，这矛盾要么是谁忍耐谁，要么是谁嫌弃谁，要么最后谁也不联系谁了。
好在，这些年我们关系一直很好，每周都会找个理由喝两杯。
但好景不长，直到2017年的柳州签售。
我在柳州的一所高中做签售，一位同学站起来提问，全校同学爆发出令人刺耳的笑声。于是我拒绝了签售，当天晚上连续发了几条微博，和这个学校的学生吵了起来。
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当地的书店害怕事情闹大，就告诉出版社：如果尚龙老师继续在网上上说这件事，我们就不结尾款。
出版社跟我沟通无果，被我骂了回去。无奈中，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听到李尚龙这个人重感情只听朋友的话，派娜姐从北京空降到柳州。他们知道，只有娜姐能说服我。
那天，我们在一个酒吧，我一肚子气，知道她要来说服我，但我不知道应该跟她说什么。
在我喝了几杯酒后，娜姐鼓足勇气开始劝我，说龙哥，你微信公众号里的那篇文章，删除了吧。
我继续喝着酒，想着那天晚上这所学校爆发的笑声，说不出话。
她继续说，龙哥，我这次确实带着任务来，就是来劝你删掉微信，劝你别管了。
她看我不说话，有些着急：龙哥，你别管了好吧，我听说昨天有人晚上敲你的门，还有人在微博私信里威胁你，你要不明天就飞回去吧，这件事别管了好吗？我知道你做的事是对的，但是不好，关系都搞砸了。
我喝了杯中的酒，又打开了一瓶红的，喝着喝着眼睛就红了，我说：娜姐，我们最终谁也打不赢这个操蛋的时代，我们最终都会成为自己讨厌的人。
于是，我给小编打了个电话，我说：“五分钟后，如果我没有给你发信息，你就把那篇文章删了吧。”
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跟娜姐说：娜姐，我们有五分钟去决定，我们要成为一个好人，还是要成为一个对的人。如果我们是好人，我们就当做这件事情不存在，如果我们是对的人，我们就帮助这个孩子，让校方给个说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娜姐拿起红酒瓶，对着口，一口气喝完了。
她脸通红，咬着牙跟我说：“龙哥，你爱干嘛就干嘛吧，我知道你是对的……这事儿，我不管了，大不了被开除。”
我笑了笑，打给了小编，说，别删，跟他们干。
小编说，龙哥，五分钟已经过了，我已经删了……
那天，我们又喝了很多，一起敬这个操蛋的时代，虽然我知道一大早我要离开这个地方回北京，但接着酒劲儿，我还是跟娜姐说：娜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她把脸一捂，眼睛红了。
娜姐小的时候双腿都有问题，不能走路，做了好几次手术，逐渐可以拄着拐走路了。
可是，那村里学校的孩子教育水平糟糕，他们一边嘲笑着她，一边欺负着她，她想追过去打，却跑不起来，留着他们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
直到有一天，几个坏孩子把她的拐挂在树上，让她自己来拿，看着她一瘸一拐的样子，爆发出刺耳的笑声，娜姐气不过，一个人从学校靠双手爬回了家。
回到家时，她满身都是血。
那天晚上，我跟娜姐说，你说，如果那个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住手，你这件事是不对的。娜姐，你是不是就站了起来。现在，你来到了大城市，成了有头有脸的编辑，站了起来，那个孩子却站不起来了。
我记得那天晚上，她没再说什么话，就一直摇着头。
回到北京后，我闭关开始写《刺》，我们联系得越来越少了。
我终结了和娜姐的合作，把后面的几本书都拿到了其他公司出，以示我对这件事情的愤怒和不满。
就这样，我们分道扬镳，她继续服务她的新作者，我继续写我的新作品。一晃，一年多，谁也没联系过谁。
一年多很快，时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直到有一天，她给我发了条信息：龙哥，我辞职了，咱们喝两杯吧。
其实这些年，虽联系得少，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直到她辞职朝前走了，我心里还是有些为她高兴。
她开了自己的公司，这家公司，叫北京甲子年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专注于知识传递和服务。他们已经开了很多课，有些是关于高考的，有些是关于销售的……感觉她一直在忙，却不知道在忙啥。
但无论如何，人只要在往前走，就值得祝福。
我这些年一直很不喜欢知识付费的领域，不是因为知识不应该付费，而是因为这个行业的骗子太多，没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少，索性什么也不干，专心写作。但娜姐既然决定进入，我只能祝福，也没有再合作。
江湖就是如此，有缘大家把酒相聚，无缘大家各自努力。
后来有段时间，我们在工作上谁也没有打扰谁，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努力着。
有空就一起吃个饭喝点酒，提醒她这个行业不好做，一定要小心骗子；没空就自己忙自己的事情，提醒自己勿忘初心，一定不要荒废技能。
直到一天晚上的聚会，酒过三巡、饭过五味，娜姐的表情凝重，甚至有些绝望，她一直在喝酒，什么也没说。
我是在快结束的时候问她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