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父亲一直有意见。都说父爱如山，我从未感觉到；都说父爱无声，我也不认同。总之，但凡见到与父亲有关的豪言壮语，精美词句，我都不感兴趣。
从我记事儿起，印象里父亲就没有过什么让我敬佩的事情，满脑子里只有母亲的日夜操劳，起早贪黑，任劳任怨的印记。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劳动妇女，每天都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岁月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中消磨。母亲占据了我的整个生活。在我记忆里，除了和父亲争争吵吵，斗气冷战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珍藏的事儿。
打小我就不喜欢他。倘若惹他生气，他总忿忿地说我是在家南的那棵枣树底下捡来的，要知道我这么不听话，当初就不该捡我。当听到这晴天霹雳的消息，我就急急忙忙跑到母亲跟前，问是不是真的。之后，便狠狠地瞪他几眼。父亲却在一旁，得意地笑。
现在父亲年纪大了，我们之间，也没有因为他的年纪而停止战争。
母亲的晚年，由于我不能天天陪在母亲身边，由于母亲对我的宠爱，由于母亲是我的全部……每次回家探望母亲，我总会毫不吝惜地给母亲买大包小包的各种新鲜食品。母亲除了喜欢喝酸奶之外，别的东西都是高高兴兴地大口大口地吃，一点一点地往外吐。我很纳闷地问母亲:“为什么吐出来？”她怯怯地说:“不知道”。说话像个小孩子似的。我的心都碎了！可是这时父亲却责怪地说:“竟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成器。不知道过日子！瞎买！你看她吃吗？都吐了吧？！”“我愿意，我有钱没地儿花，行了吧！”随后心疼里透着无奈，委屈的泪水汩汩流下。
以后，我固执地认为母亲还是愿意喝酸奶的。便在母亲的三餐里，开始餐餐有酸奶。一箱箱，一包包。日子久了，哥哥们说我负担大，他们给母亲买，不让我再花钱了。虽然我生活不是很宽裕，但是为了母亲，我不在乎。再说，哥哥们，都不识字，也不知道买什么牌子的，什么口味的。哥哥们能这么说，我也甚为感动。暗自思忖:如果父亲也能这样说或者这样认为该有多好！
后来每次去看母亲，都躲着父亲，偶有看到他欲言又的样子，想必要解释什么。生气的我，每每都不给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径直走开。
去年六月，母亲出殡那天，我不舍地跪在母亲灵前，任凭泪水肆意流淌……这时，父亲进屋，我以为他会流泪，他会伤心，他会不舍！然而我看到的却是面无表情，一副木然的样子。看着我跪着，他反而呵斥我道:“起来！”我没理他，继续跪。我这一跪里，包含着我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包含着我的依依不舍、苦苦追寻……我不理解他这句呵斥里包含了什么……心疼？不舍？伤心？也许是他故作镇定，我都无从知道。我是母亲的小棉袄，母亲是我的全部。母亲的离去，让我悲痛欲绝。凡是让我看到，我认为对母亲不敬的，我都将与之为敌！
去年年底的一天，由于太想母亲了，思念差使着我，去了娘已不在的家。想去看看老妈坐过的那把躺椅，睡过的那个土炕，还有那张戴着红色八角帽、满脸堆笑的照片……顺便看看那一说话就和我吵架的老父亲。
一进门便看见曾经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唯我独尊的老爸，如今，坐在老妈的那把躺椅上，目光执拗地盯着脚尖，低首一言不发。颤颤巍巍的手抖个不停……
老爸，您这是怎么啦？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心中默默祈求:求求老天放过他！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想看到他这样！我要他好好的，我要他给我吵架！我要……面对那把曾经熟悉的躺椅，面对这位缄默不言、低首不语孤苦伶仃的老爸，我僵直地杵着，任泪水肆意流淌。
在医院里，我给他喂饭，他配合；我给他排痰，他配合；给他喝水，他也配合。唯独我给他说话，他从不好好说。我问:“包子好吃吗？”“能不好吃吗？带菜的”。
“你认识我吗？”“不认识，我哪里认识你啊？整天惹你生气！”……
父亲现在出院在家，由于身体虚弱，坐上了轮椅。我隔三差五地去看他。记得父亲神志清醒后第一次去看他，我给他蛋糕吃，他毫不怯生，接过蛋糕，大口大口地吃。当哥哥试探地问他:“这是谁啊？”父亲仍然坚定地说:“不认识”。这句话犹如尖刀刺痛胸口。母亲的最后时刻也知道我是谁。唯独父亲不认我。我哭了，伤心得哭了！转身跑出门。刚到大门口，哥哥追出来说:“你要走，也给爸打个招呼吧！刚才你出门后，他就问我‘小英呢？干嘛了？’”听到这些，我不知道心中为什么会为之一颤。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割舍不断的亲情抹杀了我的固执，源源不断的血脉洗刷了我的灵魂。沉默片刻，转身回屋。望着那位口口声声不认识我，又指着我的小名找我的父亲，只见他转过身来，眼里分明噙着泪水，怯怯地看着我。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我扬了扬嘴角，将一句：老爸，我爱您！压在心底。轻轻地说道:“爸，我走啦。”他点头示意。泪水沿着他那布满沧桑的皱纹顺势而下……
一个怯怯地眼神诠释了无限爱意，两行汩汩地热泪冲刷了所有恩怨。斩不断的情、理还乱的爱。凌乱了我的心！
现在，已为人母的我，已经沉淀了岁月的沧桑，多了些成熟与稳健。闲暇阅读时，偶尔见些包容或者且行且珍惜之类的文字有时会反思：为什么父亲不理解我？为什么我不理解孩子？孩子为什么不理解我？我又为什么不理解父亲？……一条路走到黑的我，默默醒悟，将这一杯无奈和泪酿制而成的人生烈酒，仰首一饮而下。吞掉了曾经的誓言，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作者简介】刘华香，山东高唐人，（舞动人生）70后，现在是一名货车司机。喜欢业余时间记录生活中的点滴感触。灵感来源于生活，生活又是如此的绚丽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