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姊妹七个,两个姐姐、四个哥哥,我最小,兄弟排行第五,所以家里人都叫我“小五”。生我时,母亲43岁、父亲46岁,老来又得子,按理说,我应该比较娇惯。但,父亲却从来没有娇惯过我,对我和哥哥姐姐们同等的严厉,让我从小就对父亲有一种亲切的怨恨。
七十年代末,还是吃大锅饭的时候,家里姊妹多,口粮不够,父亲为了多挣点工分,从来没有旷过工,带着二哥和二姐,天天去生产队里干活。那时大姐和大哥都已成家,家中的劳力只有他们三个。由于营养不良,小时候的我严重贫血,为了给我和全家人改善一下生活,每每下过雨,田里不能下地干活,父亲便带着我去撒鱼。渔网是他自己织的,我提个小水桶跟在他后面,村东和村南有两条小河沟。父亲便从村东的河沟开始,一网一网的撒鱼。他把鱼网束成一把,然后扭转身子,像运动员掷铅球一样,用力将渔网撒向河沟中间,等渔网慢慢沉下去,两支手一抖一抖的再慢慢将网拉上来。那时候,鱼并不多,经常拉上一些树枝、杂草、砖头瓦块,也偶有几条小鱼。我便把小鱼拣到小水桶里面,等从村东到村南的河沟撒了一遍,便有好几十条小鱼。拿回家,母亲便赶紧刺鱼(把鱼内脏挤出来),用小锅慢慢炖。父亲便安排我去大姐家(两家距离很近),把比我小一岁的外甥女接过来,一起吃鱼。母亲教给我们两个如何吃鱼:因为鱼小、炖的时间又久,用力嚼,小鱼刺可以嚼的动。我和外甥女便用力嚼。那时候的鱼和鱼汤,是那么鲜美。七九年,大队分成了生产小队,父亲被选成了生产队长,每天一大早,他便第一个在村子每一个胡同里大喊:二队的社员,上工了。也确实,我家所在的二队,在全村四个生产小队中,庄稼长的最好。我那时也考到乡镇的中学,读初中了。
在镇上读初中,一周回家一次,自带干粮,非常艰苦。记得有一天,下午刚放学,出了教室门口,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小名:“小五”。我转身一看,是父亲。他把我带到乡镇棉站(收棉花的地方)附近的一间包子铺,让老板端出一小筐雪白的猪肉粉条包子,告诉我:小五,吃吧,慢慢吃……。我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的包子,父亲笑眯眯的看着狼吞虎咽的我,我当时没弄明白:这种表情,是高兴还是愧疚?后来,母亲告诉我:那是生产队去卖棉花,分给拉车子的人一顿包子钱,别人吃完走了,父亲没舍得吃,去学校把我叫过去吃的。父亲没读过书,但他懂得如何做人,村里的红白喜事,他都热心参加。并一再叮嘱我们:别人的东西,我们不能碰。记得有一次,四哥偷割了其他生产队的红薯秧拿回家喂猪,父亲知道后,立即到大队部认错,回家后把四哥骂出家门,可怜的四哥在外面饿了一天,才被母亲叫回家。这事被我记在脑子里,直到现在,我对别人的东西,从来没有一丝贪恋。
后来,包产到户,生产队解散了。我家在父亲的带领下,首先买了台拖拉机,二哥是开拖拉机的能手,家里地多、人手也多,生活眼看着好起来。可是,好景不长,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相继订婚、结婚、盖房子,“好家不过三劈”,随着哥哥们的成家,家里的情况也每况日下,父亲经过几年的折腾,也落下了肺气肿和高血压的毛病,母亲也有脑血栓,我又在读书,地里的活没人干了,日子非常艰难。父亲的第三次脑溢血犯了,他让舅舅和家族的人,把我叫到病床前,眼里闪着有生以来,让我第一次看到的泪花:小五,你是我最挂心的孩子,我没有给你留下任何东西,你爹对不起你,你自己要挣口气……。我满眼是泪,理解不到父亲这句话的含义。他是因为没等我成家立业而离开我的不舍吗?……就这样,他走了,带着遗憾。为父亲下葬的那一天,阴天,很冷。第二天,姊妹几个去给父亲圆坟的时候,下起了十月就开始、少有的鹅毛大雪。据说,这是好的意头:苍天在给父亲送来白花花的银子,让他在天堂里过上比在人间富足的好日子!但愿如此!
【作者简介】高令银,90年招工到深圳,现在深圳一家知名企业做工程管理工作,一直酷爱文学,偶有作品发表于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