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森索洛：在《特洛伊的海伦》之前，您为美国电影工作过么？
莱昂内：1950年，我参加了默文·莱罗依①的《你往何处去》的拍摄。当时需要很多助理导演去处理大量的意大利群众演员。人太多了，每天大概有两千多人。我不会说英语。不过这根本不重要。我的工作就是指导群众场面和战争场面。那时候我跟默文·莱罗依之间没签任何协议。到了《特洛伊的海伦》，我跟罗伯特·怀斯建立了友谊，我们在一起聊过很多东西，因为他能说法语。他希望我能学英语，希望我给接下来的几部影片做副导演。他甚至建议我跟他去美国，这显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做出的决定。怀斯特别感激我帮他处理了群众演员的问题。影片刚开拍的时候，这群混蛋简直乱成一锅粥，完全没纪律。当我到剧组时，他们让我随便怎么管理，制片方也同意这么做。两天后，他们就全老实了。
森索洛：您是怎么做的？
莱昂内：在当时，我是意大利最好的助理导演，总是能接到片子。我有手腕专门对付那些爱惹事的群众演员，因为他们知道最好不要惹我，换句话说，如果我不要他们，他们可能从我这里再也接不到戏了。所以他们怕我，我收拾他们绰绰有余。
森索洛：在拍这部片子的时候认识乌尔·沃尔什②的么？
莱昂内：他负责指导战斗场面，跟他在一起干活非常舒服。对我来说，他就是电影的同义词。我特别喜欢他的电影。他刚来时对我说：“我知道你跟怀斯关系不错。”接下来，我们一起研究了几场战争戏，他希望能拍得真实一点。他成功地得到了这种现实主义效果，也正因如此，两个人在拍摄中丧命。
森索洛：他知道您认为他是好莱坞最好的导演之一么？
莱昂内：我跟他说过。他清楚人们非常喜欢他的电影，他很在乎这个。但是他想表现出与别人没什么差别。别的不说，首先他是非常专业的。拍这部片子时。他真诚地说：“我就是干我的活，仅此而已。”在工作时间之外，他的生活非常丰富，喝酒、女人、打假、无论发生什么，他第二天肯定会准时出现在片场，总是那么准确，总是那种效率。一种本性……
森索洛：那时候您还接触过其他美国电影界的人物么？
莱昂内：当然，奥逊·威尔斯。我是《好人、禽兽与牧师》的助理导演，这是斯泰诺③的一部片子。威尔斯扮演三个主人公中的一个，但他受不了制片主任，他恨死他了。
一天晚上，威尔斯找我，问我愿不愿意给他一部明天就开拍的片子做助理和制片主任，他要做导演。我说我们得先把斯泰诺的片子拍完。他解释道：“迪诺·德·劳伦蒂斯正为这个片子的摄影发愁呢。爱克发彩色洗出来的效果极差，画面上的大海是红色的。我们都停工五天了。”
在那时候，威尔斯的片酬是一百万意大利里拉。他已经跟制片方商量好一笔买卖，如果给他 剧组让他做导演。他可以用五份片酬来交换。德·劳伦蒂斯已经同意了，拍摄马上就要开始了，但只有威尔斯知道要拍什么。
他对我说：“给我找一个人，有一张世界上最难以想象的可怕的强盗脸。”我认识一个小男孩，长得跟墨索里尼一模一样，另外，他的脸上长过天花。当我把他介绍给威尔斯时，他马上就想到了墨索里尼：“完美！就冲他长得像世上最大的强盗，我就用他了……”他还让我帮他找十几个人扮演追捕他的警察，另外还要一辆真的火车，第一场戏开拍了：警察追强盗，为了逃走，他跳上了一辆正在行驶的火车。
这场戏拍了三个晚上。每次重拍，威尔斯都要那个强盗跑得再离火车近点。总是再近点儿，再近点儿……三天后，这个可怜的家伙到我家找我。他颤抖着对我说：“莱昂内先生，行行好吧！对威尔斯先生说，我拍电影是为了活着，不是为了找死。”
森索洛：其他镜头拍完了么？
莱昂内：没有，后来变得非常神秘。威尔斯要用四个小时化装，他自己给自己设计服装。他到片场的时候就戴着一个蓝胡子，披着一个红蓝相间的大斗篷。但他从来不到摄影机前。我后来问他为什么打扮成这样，他对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可能要给自己一个特写。一会儿，可能吧……”他从来不说明白话。
森索洛：那时，他是一个神话。
莱昂内：毫无疑问！而且他脾气也特倔，总是发火，摔电话。他还嗜酒。但他也可能变得挺温柔。他迷恋保拉·莫里④，他本该马上就娶她的。无论如何，威尔斯很让我着迷，我对他的场面调度充满无限的崇敬。我们此后再也没合作过。但很多年后，我们在布尔戈斯⑤的一家餐馆里相遇，我正在那里拍《黄金三嫖客》里几场战争的戏，我给他讲了这个故事，他说我疯了，竟然打算拍一部关于美国内战的电影。除了《乱世佳人》，所有关于美国内战的电影在商业上都赔个底儿掉。我跟他说我就是要打破这个厄运。那一次，是我说对了。
①默文·莱罗依，美国导演、演员，曾执导《魂断蓝桥》。
②拉乌尔·沃尔什，美国导演，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创建者之一。青年时代是大卫·格里菲斯的助理导演，1930年导演了世界上第一部70毫米电影：西部片《大追踪》。
③斯泰诺，意大利导演，曾指导过《警察与小偷》等意大利喜剧。
④保拉·莫里，美国女演员，曾在奥逊·威尔斯的《阿卡丁先生》《审判》等影片中饰演角色。
⑤布尔戈斯是西班牙北部的城市。
链接：李洋《莱昂内往事》
《莱昂内往事》第二章：童年,学业,法西斯喜剧,木偶戏,了解电影
《莱昂内往事》第三章：那不勒斯,贝托里尼,罗马犹太区,墨索里尼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