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放,1962年生人,祖籍湖北大冶
秋天的滋味
秋天来了,从立秋处暑的虚张声势,到白露时的“秋老虎”依依遁迹,再到秋分的螃蟹红彤彤爬上桌,秋天这才是真来了。
其实秋天的况味,不只是从自然中能领略,从自身周遭的境遇,从自己言语心态或步态的细微,也都是可以感悟的。
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新闻人,新闻龄已三十有三,退出舞台无疑是倒计时,我就感觉自己已然踏足在职场的秋天。“自古逢秋悲寂寥”倒也未必,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有进必有出,是人都难免会生老病死,没有谁能一生都是职场的“不倒翁”,何寂寥之有?反倒能细心体味生命历程,感受到以往所不可能滋生的心境,不可能出现的作为,感觉出异样的滋味,几可比拟首到某某著名风景区,堪称有趣。
譬如,年轻时候上班,匆匆忙忙到单位,几乎无暇看单位的门楣模样,更不会看出办公桌和办公椅似乎有一种与自己对话的情状。那时,完全是一溜烟冲进,心里盘算着该去哪里采访,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也许还没有顾上吃早饭,就从包里掏出一个面包,猛啃几口,再歪着脖子咕咚咕咚灌几大口瓶装水,一抹嘴走人,哪里顾得上缠绵悱恻的东瞄西望。
但临近退休,就大不同了。进单位大门,会感觉到有一种做客的感觉,宾主彼此都挺客气。以往有一种说法,员工就是单位的主人,但随着老境的临近,会不知不觉忘记了过去的身份,认领了新的身份,并自语:自己怎么可能是主人呢?分明是客人嘛!单位是东家,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收留和帮助自己养家糊口。老了,就不可能总让主人留客了,感谢东家的仁厚,让咱谋职这么多年。甚至翻看报纸,看看报眉,也有一种双方观望、彼此欲语的感觉。而办公桌和凳子,就像与自己一同征战多年的战马,也是有生命的,能感觉到其屏声静气随时等待招呼的律己模样,一种站好最后一班岗的职业操守。
就想起自己曾经写过的小文《深情一吻办公桌》,深感外人看来讶异的举动,其实并不矫情。咱没有姚明的篮球,没有刘翔的跨栏,能表达感恩和不舍的,只能是寄托伴随自己的办公室及其用品,桌子或者椅子,用咱吃饭和说话的部位,来表示一番亲近和感激。
还格外的敏感。身边年轻人随便说一句话,临近退休的人会翻过来覆过去地再三品咂,是不是与自己有关?是褒还是贬?自己该做怎样的说明和弥补吗?领导安排一次出差,人未出门心先暖,照顾俺呢,快退休了,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前几天承蒙不弃,随单位的同事去为“小记者团”做写作辅导。同去的当年同事、如今部门负责人在介绍我时,称“也是”他的老师,还说到,我从办公室窗外的一声“卖甘蔗”的吆喝,就能写出两篇感人的好文章来。我当然知道他这是友善的美言,智商情商俱高,但关于“卖甘蔗”的两篇小文我似乎写过,只是早已忘到爪哇国了,经他这一说,倒是想起了,立马心生如沐春风之感。自己一点点小作为,周围人原来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天的课,就发挥得极佳。并且主动言明,这次讲课纯属兄弟捧场,讲课费就免了。心里说,兄弟,你不觉得在讲课前的介绍中就已经送了我一个大大的红包了吗?
于是,每天早早地上班,到办公室后开灯开空调;下班,则尽可能挨到最后,关灯关空调,再关好门窗。在做这些的时候,就想起乡间看护院子的老者,小辈都外出奔前程了,老人留下就该洒扫庭院,管好门户。目送他们取得佳绩,祝福他们平安吉祥。
早晨,各部门都要有人去传达室领取报纸,那咱就开开心心承包这个美差吧。我在评论部工作,本部门的报纸特别多,天南地北的都有,早早地托抱起一大叠各种报纸,跌跌撞撞碎步到办公室,分门别类摆好,让后来的年轻同事便利看报,选择当天可以发掘放大的新闻,写时评。分好报纸,自己满手都是油墨,在洗手间洗手时望着镜子中自己的白发,油然而想到白乐天《卖炭翁》中诗句“两鬓苍苍十指黑”,不觉乐而开怀。甚至想到下面的“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句子,联系到纸媒形势的严峻,倒也属偶然巧合了。想到自己还能帮年轻的同事们一把,哪怕只是鞍前马后的服务,外出采访颜值腿脚不如年轻人,在家写稿锐气思想逊色后生辈,但毕竟在同一个战壕里,共同面对,绝不临老脱阵,心中也能激荡起阵阵豪情。不能立功,一定保证不会有过,不给领导捅娄子,眼前还走马灯般眼前吆喝一队云端的老兄弟:姜子牙、廉颇、黄忠……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自称“童子何知”的年轻王子安,倒是想得挺远,想得周到,这落霞,这孤鹜,这秋水,这长天,一派秋天辽远畅达,堪称壮美。不论人还是自然,没有秋景的人生,才真正是值得扼腕叹息的一大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