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喜爱,男,60后
薯壳子
新年里,餐桌上摆满了各色各味的副食,有来自天南地北的水果、饼干糖点,有些甚至来自国外,让我叫不出名来。儿子吃着水果,这个尝尝,那个嚼嚼,总是嫌它们不中自己胃口。看着这么多琳琅满目的副食无从下口,被儿子挑三拣四,我不禁感慨万千。
记得我童年时代,住在石板堂老土屋,每当过年,每家每户待客的副食有限,大多是本地土产,像薯粑粑、薯干、茨菰······高级点的,就是用粗河沙炒制的红薯条。这种红薯条是用晒干的红薯粑粑剪成条状,用粗河沙翻炒而成。黄澄澄,香脆可口,吃起来“嘣嘎”似的脆响,我们叫它“薯壳子”。父亲那时年轻,嚼起来觉得特香甜,我们小孩子也喜欢。要吃到商店买的红艳艳的杨梅酥,猪腰子饼干,需要等到正月初头客人到场,大家才一同享受。
做薯壳子,得先准备好红薯粑粑。冬阳里,母亲事先把红薯熬制了一夜,掀开鼎锅盖,水汽泱泱,红薯软绵绵,黄澄澄,沾满糖浆,我趁机舀碗甜稠浓腻的红薯糖浆美美吃着,剩下的和烂熟的红薯一同捣碎。母亲的四方形的模子像本厚厚的线装古书,我帮着母亲在模板上垫上纱布,铲起红薯泥,放进模板里,母亲飞快地用菜刀复制出一块块红薯粑粑,有点像个油印工人。抹好一块,就倒贴在铺满金色稻草垫的竹笪子上
火照得每个人红扑扑,心里暖洋洋的。连那条不怕冷的土狗也赖在灶火边,闻着锅里的菜。一块块红薯粑粑在冬阳抚摸下,在北风的吹拂下,成了柔软香甜,带嚼劲的红薯粑粑。
等到冬雪纷飞的腊月,家家户户守候在柴灶房,通红的柴饭香,烤着柴火,流着口水。
“炒薯壳子啦--------”母亲悠长的声音传来,我们赶忙围拢来。只见母亲提着一口铁砂锅,这是一口有漏洞铁锅,母亲舍不得丢弃,专门用来炒薯壳子。
炒薯壳子,第一道程序是把挑选好的粗河沙放进锅里,待每一粒沙子充分吸收热量变得滚烫时,再把我和姐姐事先用红薯粑粑剪好的薯条放进铁锅。剪薯条时,我会用点小心思,剪出各种花样,有的是数字,有的是熟悉的猫啊狗啊,总之自己能想出的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但在时间紧时,在母亲催促下,大多剪成长条状。最后趁铁锅河沙滚烫时,掺进薯条。
翻炒是做好薯壳子的关键,得时刻不停炒,慢了,火大了,都容易烧焦,吃起来苦涩。稻草要绕成圈,火大了,用铁夹压压,火小了,用吹火筒吹吹。母亲翻炒薯壳子总是特用心,每次做出的薯壳子总是黄澄澄,香喷喷,嘣脆脆,全家人特喜欢。
这种河沙翻炒的薯壳子一吃就是好多年,直到我读高中,改革开放后,家里种了油菜籽,每年榨了上百斤菜籽油,不再用粗粝的河沙炒薯壳子了。过年时节,菜籽油在煤气灶上翻滚,我把薯条放进油锅,整个新屋厅堂四处弥漫着薯壳子和菜籽油的馨香。
再后来,我工作后,有了儿女,父母也慢慢老了,再也不做红薯粑粑。不是不想做,是姐姐姐夫,外甥们每年从城里带来大件年货,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水果,有酸奶,糕点,物品堆满厢房。
儿子吃腻了各种副食,过年时,看着满桌子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物品,这个尝尝,不合胃口,扔在桌上,又那个试试,又嘟囔着嘴。我看着整天只知道读书懒于家务的儿子,便要他拿来姑姑做的红薯粑粑,试着做些薯壳子。说起薯壳子,儿子竟懵懵懂懂,问:“是什么好吃的玩意!”我说:“试试不就知道啦!”
儿子开动脑筋,也像我当年那样剪出各种五花八门的图样,只是他剪出的图案是我小时候没有的,有动画人物,有非洲大象,有太空飞船 ……我那时顶多剪个孙悟空。儿子把一件件“艺术品”放进油锅,不停翻弄,看着一件件“作品”在油锅里起舞,慢慢镀上一层金色,像油彩画,儿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快尝尝,看看薯壳子的味道 ……”我催促着,儿子拿着一个“中国结”啃了一口,太好吃了,香脆充满温暖感,又嚼了个“千纸鹤”简直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是的,自己劳动创造出来的,带着家乡泥土温馨的幸福生活,怎会不香甜可口,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