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离家时盛夏,归去时深冬。离家三月,远在他乡。
清晰的记得来学校报道的那天,望着姨夫离去的背影,我悄无声息地流泪。风起了有些冷,长发在空中乱飞。
穿着短裤的我在风里打着哆嗦。我在红日的余晖里好久没动,站成一栋北方的雕塑。那晚一个人过自己的生日。
直到今天,还有一个月就要回家,我想写点儿什么。为你,我的父亲。以前都是你送我上下学,是你陪我度过每一个生日,是你在我快回家时张罗一顿丰盛的大餐。
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了,然而,是什么让你的性格突然暴躁,是什么让你的辛酸无处排遣,是什么让你的白发疯狂生长。是那个风雨飘摇的家么,是那段父母包办的婚姻么。好像都不是,我知道,最重的是你的病。
你现在还好么,有没有感冒,有没有穿上我寄回去的保暖衣裤,有没有上楼梯很困难,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抱怨生活的苟且,有没有发怒,有没有对这个冬天感到悲哀绝望。
所有的痛苦流离容我背上罢,上天不要再折磨这样一位虚弱无辜的男人了。天上的星星,也和我一起祷告罢,愿你永远活在年轻里。
突兀的木枝,明年三月你会发出嫩绿的芽儿。父亲在明年三月也会是新的一副面孔罢。
北方的雪下得大,下得热烈,此时南国的雨也是纷纷扰扰般吧,我开始担心你忍不了那绵长恼人的雨了,担心你忍不了那潮湿寒冷的冬了。
每次听到你的声音,我都在揣测你的表情,你的心理,我想听出你的喘息是否顺畅,你的语气是否有力。年龄越老了,你越是慈祥了,越是温柔了,我越是心疼了。
我坚信并看到远景里,你活得很久很久,因为你是一个顽强的人,从各种管子插满你的全身,从依靠氧气瓶你依旧冷静坚定的呼吸,从心电仪波浪线一遍一遍,我便知道了。
记忆里的你,推着小车子在街头叫卖吆喝。身后的长街是背景,用长满硬茧的双手,捧起沉甸甸的悲凉,命运的不幸已磨陨了你所有的闲情雅致。
街头的那棵绿树还茂盛葱茏如初吗?在被城市的工人伐去之前,为父亲送去一丝清凉罢,为父亲遮蔽骄阳雨露罢。
人的一生岁月太蹉跎,幻化成你额头上的道道沟壑。
天边的那道金红色的云彩也为你保佑:你终将过上你梦想中安逸无忧的生活,不多钱也不多苦和累,在黄昏的广场上起舞,在安详的下午看着你喜欢的家庭伦理剧,在微醺的晚年里过得幸福,你不会倒,你一直一直高大的活着。
祈祷着,保佑着,恍惚中我无数次看见,你的汗珠掉落在地上,溅起了一汪滚烫的清泉。
我即将踏上回家的列车,带上北方的特产,带上几个月来我的北方的故事与想念,回到家乡,回到最初的地方,回到你的身旁。搀扶你上楼梯,陪你上街,准备齐所有材料为你做我新学的北方菜,督促你多穿衣服,饭后为你配好药,每天检查你的身体,给你说上没完没了的话,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等着我啊,穿过风,穿过雨,穿过人山人海,穿过一千多公里。
这一瞬。脑海里浮现车轮的转动,我就坐在车里越来越接近南方,静默欢喜,微笑着看路边的树后移,心安着倒数时间,惬意看着窗外的景观不断变换,心底不由得开始明朗。
明朗着,明朗着,恍惚中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座孤坟。
原来,父亲,你已经不在许多年。
END
文|张亚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