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运芳
三月,南方。
去出差的路上,经过春天的田野和村庄,透过车窗远远望去,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无处无之的油菜花,像在大地上泼了金黄色的油彩,明艳动人,把绿的树、红的蓝的青灰色的砖瓦房围得水泄不通,也将更远一点的城镇圈了起来。这一片独属三月的明黄,昭告了青帝君临天下的威仪。
山岗上、田野里、水池边,小路旁,甚至乡里人家的屋门口,到处可见一片片、一丛丛、一株株、一簇簇的油菜花。这样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海,把烟雨迷蒙的南方晕染得仿佛只剩了一种颜色,一种气息。看着眼前的景象,除了惊叹这近乎疯狂的生命的力与美,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呢。
晚上在住处附近转悠,发现楼下亮堂堂的大厅里赫然摆着数十株盆栽的油菜花,在强光的映照下,原本金黄色的花朵显得有些苍白。物以稀为贵,这个在乡下比比皆是、“滥贱”得很的山野之花,一到城市,就华丽地变身为观赏植物了。那些城里的父母指着这花告诉自己的孩子:“看!油菜花哦。”然后必不可少的,凑到花前,拍下几张照片。
我站在楼梯上,一边看那些显得孤独且落寞的花,一边看那些看花的人,心里不由默默联想,他们真应该找一个晴好的日子到乡下去,到郊外去,到田野去,那里才是属于油菜花的广阔天地呢。
于是,又想起几天前下乡时,大家一路上谈论着几米之遥的油菜花,今年的雨水太多了,花开得不算好,只有难得的几个晴天,估计油菜籽的收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话题一转,不知怎的,就说到了花的品相上来了。一个长辈说,油菜花虽然气势磅礴,却并不很受人待见,太“土”太“俗”也太多了,大家都是乡下长大的,自然是从小就看着油菜花、吃着菜子油的,一点也不稀奇,“不如牡丹,百合有看头。”
是啊,油菜应该是这世上最普通的花之一了,比不得牡丹的天姿国色,更没有百合的高贵典雅。它姿容简陋、花色单一,就连香气,也带着一点青涩,似乎只可远观,以多取胜,一走近,美感便减了三分。
人们即使带着欣赏的心态到乡村看它,也会毫不怜惜地伸手掐断它脆嫩的花茎,总能看到被委弃于田边水沟的枝枝朵朵。
油菜花大概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所以并不张扬,只是默默酝酿,没有人会注意它什么时候结了第一个花苞,什么时候开出了第一朵花。只有等到它用最热烈的姿态编排出整个南方春天里最盛大的花事时,小城里的人们才纷纷换上春装,寻一天闲暇时光,约上三五好友,或领着家中老小,去田间地头看它一年一度的绽放。
因为雨水的缘故,今年油菜花的花期并不长,才半个月时间,花瓣便已开始凋落,结出了细长的青色菜荚。从本质上来说,油菜是庄稼,油菜花是属于农民的花,所以农民更关心油菜结籽的好坏。无论什么时代,民生永远是头等大事。
据说清代的乾隆皇帝曾写过一首吟咏油菜花的诗:
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
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
可不是么!油菜花虽然普通卑微,却不是闲花野草,它有着一颗朴素高贵的灵魂,带着对大自然对农民的感恩,先为春天献上一个浓墨重彩的花季,再为人们献上一道略带青涩甜香的菜子油,既解了靠此营生的农家之忧愁,也为城里人的餐桌提供绿色健康的食用油。
人们也许早已看腻了菜花,却始终不曾厌倦舌尖上这片馥郁和繁华。
2019.0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