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灿 茶语微笑
周六陪妈妈去八分山给家家家爷扫墓。
好几年没有去家家家爷的坟山了。前几天有梦到家家了。我就给 妈妈打电话。妈妈说我本来打算是周天跟DD一起去的,那就跟你一起去吧。丹丹是小舅的女儿。她打电话让DD跟YZ一起去。YZ是小舅的儿子。
我换了衣服下楼,妈妈还没有到。我就向前走到红绿灯路口。看见妈妈站在斑马线的那一头。她穿着我以前给她的呢子外套,里面好像还有一件红衣服。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看见我了,她急忙忙过马路。我看见路旁站个警察。她不等绿灯就穿过车子,走过来。我们走到花店门口,我说买一个花篮吧。妈妈说,花篮蛮贵,就买那个花。她用手指一指隔壁那家卖的人工花。我说就花篮吧,多少钱?老板说,35。妈妈立即说那么贵,就25吧。老板说好吧。我说再买两个那个吧。我指一指隔壁那种一串的人工花。五块钱两个。我说再拿两个吧。妈妈说那么贵。我坚持又拿了两个。
我问妈妈,从哪个路进去啊?妈妈说,就在前面,那个四路车进去的地方,就在中百那个路往前面。我一点都没有听懂。但是很奇怪,我没有发火。好像还蛮享受妈妈那种表达。她不停的说。我一边开车一边问,她说就是前面那个路口,那,那,那,,,
下车了,我背个包,妈妈坚持所有的东西都她拎着。我试了两次,她都不给我拎。她说,这个太重,你拎不起。她用肩膀隔开我,坚持自己拎。她左手拎着供果,馒头,花篮。右手拎着她叠的纸元宝。我们一边走,她一边念叨。
八分山南侧,很多的坟墓。是那种自发的无规则的分布。每次我来这个地方,都找不到家家家爷埋在哪里。因为每年都会长出很多很多的荒草。
妈妈找大舅的墓。我问,是不是走错了。妈妈看了看,很肯定说没有。她往上走了几步,说,是这里,我看到你舅的相片了。我们爬了几步,看到大舅的墓地。妈妈把一袋子纸元宝放在大舅的幕旁,又放了两支纸花,说我们等哈再来哈,XB。
我们再接着往上爬。天气很热。我打着伞。小路两旁全是各种草、灌木,还有刺槐。妈妈,还有多远啊?你是不是走错了?妈妈说,冒错。快到了。
妈妈在前面爬山。她的背有些弯曲地拱起。她穿的是那件红色的薄呢背心,是我以前的衣服。
我跟在妈妈的后面 ,打着伞。
妈妈说,就是这里。左手边,透过一堆刺,里面就是家家家爷的墓地。
估计是旁边哪家人割他家墓地旁的刺,将那些刺扔到家家家爷墓地的旁边,加上本来自然生长的刺,路全部挡住,我们完全走进不去了。
妈妈说,该带一把刀来了,我忘了,每年都带刀的。总是DD和YZ他们一起砍刺。
我说算了吧,妈妈,我们去跟那边的人借锄头。我听见有人挖地和说话的声音。妈妈说,你听着近,那还远得很呢。
然后,妈妈就把东西放在小路上,用手去拨那些刺。她说,你等哈,我弄好了,你再进来。
妈妈在旁边找到一个别人吃东西扔下的小包装袋,用它包住一把刺,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身子往里送。她又在旁边摘了一些叶子,去包那些刺。她进去了。那些刺挡在我的面前。我站在这边,看着妈妈在那一头,奋力地对付那些刺。我试图自己去拨那些刺,啊,有一根扎到我的右手食指了,立刻钻心疼,我叫了一声。妈妈说,让你莫动呢。我就站在那里,真的就是站在那里,一个孩子的样态,站在那里,等我的妈妈用手给我开出一条路。
她把两边的刺压倒在地上,再在上面铺上一些艾叶之类的叶子,让我踩上去。我抬头看见妈妈的手,很多的伤,血丝丝的流在妈妈白白的手上。我又叫了。你看你的手。妈妈笑了,不疼。
她说,你站到旁边一点。她用手拨弄家家家爷墓地旁边的杂草乱树枝。把馒头从包包里面拿出来。把三个苹果从包包里拿出来。我说我的包包里面还有水果。她说拿出来吧。她把水果和馒头摆在墓碑前面,把花篮放在墓上面。又把两串纸花靠在墓碑上。一边做,一边说。姆妈,爹,我跟彭灿来看你们啦。霞他们都太远了,我们两个代表他们来烧点钱你们用哈。你女婿腰痛来不了,你们原谅他哈。你女婿是个好女婿,买纸的钱是他给的。他有蛮孝心的。你们要保佑他身体快些好起来。
她点着蜡烛,还有香,插到墓旁边的一小块空地上,手拿着香作揖说,五方土神,敬你们。我的爹娘在这一方地界,多亏你们照应。
我学妈妈的样子点着蜡烛,插到家家家爷墓碑前的香碗内。
妈妈说,你点香,跟嘎和公作揖。
我就点了香,站在家家家爷的墓前作揖。
妈妈说,感谢姆妈和爹,有你们才有我们这些人,有这些阔爱的孩子们。
妈妈说,你烧元宝啊,我来唱歌。她从包包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是歌谱。那是妈妈学佛的地方发的东西。她站在家家家爷的墓前,唱起歌来。
我弯下腰,烧纸元宝。听到妈妈的歌声,我的眼泪要流出来了。
我的妈妈站得笔直,站在家家家爷的墓前面,拿一张纸,看着纸,认真的唱着歌。歌词大意就是感谢的意思。她很认真的唱,她的手上还有血。
我真的要忍不住了。我要哭出来了。我看见自己要哭了。我看见自己扭过头,不想让妈妈看见。我的脑袋里浮现出妈妈辛苦的那些过往。年轻时,小姨生孩子大出血离开,后来小舅舅得癌症离世,再后来是大舅舅离开。家家家爷的离世。等等。妈妈太不容易了。
但是妈妈并不哭。她很认真地在唱歌。
她把歌词叠好,放进包包里面。她用枝条拨弄那一堆火,说,要让它们烧干净,免得我们走了,火星引燃草木。
我们往山下走。她说,水往下流,上人要埋在上面,所以你大舅是埋在下面的。
走到大舅的墓前。点燃蜡烛,香,烧纸元宝。妈妈说,XB,你要原谅我啊,你不要把气带到那边去啊。希望你早日超度啊,早日投胎啊。XB,我不该说你的直话,让你怨恨我啊。怨恨是业啊。XB,你走的时候,把姐姐我哭死了啊,是你的信息来了,我哭啊,不停地哭啊。XB。
我站在旁边,有些难过。我看见自己站在妈妈旁边,看见自己有些难过。我看见自己心疼妈妈。
纸烧完了,妈妈卷起塑料袋,说这些带下山去。
我们往山下走,沿途有小花花。我说,妈妈这个小花是过去我们农村那种绿肥吗?妈妈说,不是的。
经过别人家挖的菜园子,妈妈把卷好的塑胶袋放在旁边,说,放这里,让他们弄菜的时候装菜。
我和妈妈下山的时候,我看见我的心情很平静。我看见我安心地走在妈妈的身边。
写下这些的时候,我哽咽,我有些克制。
前天站在家家家爷的墓前面,我能清晰地看见,我是从妈妈那里来的。我能够看见,我是跟妈妈一样的。妈妈在那里撇刺,撇到受伤鲜血直流,一点也不在意。她不想让刺扎到我。
感谢妈妈。感谢家家,感谢家爷。我在这样的恩宠里长大,现在仍然在恩宠当中。记得家家在世的时候,我每次去看望她,她都会说,把吖招呼好啊。家家,妈妈他们就是这样,水一直往下流的。妈妈在家里是老大,她对小姨,对小舅,对大舅,有些如同父母一样的情感。妈妈经历了他们三个的离世。妈妈招呼家爷,招呼家家,直到他们离世。妈妈现在又在照顾爸爸。她前天在家家家爷的坟前说,你们的女婿是很好的人,所以我一次次要救他,每次都救过来了。妈妈很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