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绿茶 茶语微笑
1
出了泳池，淋浴的时候，听到前面有一个人在大声地发牢骚，“总在催总在催。来游个泳，本想游５００米的，只游了３００米就出来了。”
“我办了卡，三个月没有来了，今天想来锻炼一下，又想打会麻将，被绊住了，赶着来游了一下下，又被催着出来。”
我大概明白，她办的是限时段年卡，必须在6点钟之前离开，否则就视为超时，要缴费。
她自然是超时了。
中间有工作人员来催她，她一边说，马上就好。一边继续表达不满，“总在催，我办卡了这么久没有来，来了游得这么慌张！”
她一直在那里埋怨，不知道是跟谁，我只是希望她赶紧离开，让我耳根清净。
当我正在吹头发时，听到她的声音从外面大厅传来，是吵闹之声，更大声更激愤。
我去拿棉签掏耳朵，看了一眼，原来她被自动门闸关在里面，出不去，大概是要补钱才能出去，而她不愿意，就在那里和人理论。
她很坚决，我办了卡都没有来游几回，两三个月来这一回，超了几分钟怎么了？
听到工作人员说，你来不来是你自己的事，你来了就得遵守这里的规则。
工作人员自有道理，她觉得自己也有理。
其实是一件小事，补钱也就几块钱。她不想补，如果好好说话，人家也许就让她出去了，问题是从一开始她就在嚷嚷——淋浴时，换衣时，以及出门之后，没有停止过，这颇令人生厌。我觉得工作人员是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所以就不让她出去。
她高个子，干瘦，头发花白，穿着也潦草，怒气让她五官有些扭结。
我回到里间继续吹头发，外面的声音争吵声一直没有断，过一会传来嘭嘭嘭的砸门声。
事态升级了。
我身后有带着孩子进来的妈妈说，这真的是太可怕了。
可以想象此时外间的情景。
等我收拾好东西出去时，看到工作人员正在刷卡让那个女人出去，游泳馆的人也意识到，遇到这样的人，不妥协只会让现场变得更不可控，万一她突然来点别的什么更不好收拾。穿白衣的医护人员过来，拉她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要她平静平静。
她就对那位医生说起前面讲完无数次的车轱辘话：“我办了卡，没来过几次，今天一来就催我催我，我超了几分钟跟我两三个月没有用你们游泳馆的一滴水比，哪个更轻哪个更重。”
这，其实就是立场问题。
站在她个人的立场，她肯定是委屈万分。
“你也可以天天来啊。”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说，“你来了就得守规矩是不是？要不是看你年纪大……”
他没说完，本来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刷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想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那个小伙子也怒了，“你一把年纪了说话嘴巴不干净，还动手动脚，我不是怕你是让着你。”
老太太说，“你来呀，你来呀。”
好不容易平息一点的怒火死灰复燃，她又嚷起来了。
我赶紧离开。
2
年前，在超市买东西，收银台前排着长长的队。我在3号收银台，前面有四个人。
然后就听到有女人在大声骂人，寻声看去，是从1或者2号收银台那边传来的，标准汉骂。
以为骂骂就消停了，没想到时断时续，轮到我结帐时，我终于看清，骂人的是2号收银台的一个穿米色羽绒服的女子，她骂的是一个老头，说那个老家伙骚扰了她。
正有些同情她，突然见已经结帐完毕的她走出人群，到了1号收银台，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管东西对着人家喷去。
她回到自己的物品前，从1号收银台那过来一中年男子，他捂着自己的脸，大声质问她，你搞么事!
她说，我不是针对你，你要怪就怪那个老不死的家伙。
两个人争执起来，超市保安过来制止。那中年男子打了110，那女子大约是有些急了，她再次掏出那管东西，要喷中年男子。未遂，突然冲着我所在的3号收银台喷了一下。
一股白色水雾过来，一开始还没有感觉，过了一会感觉喉咙开始难受，好多人咳嗽。有人退回购物区，大家齐声指责这个女人。
保安为防事态扩大，忙将两人拉出去，而那个一直被她责骂的老头此时站出来，大声地说，你瞎扯，谁骚扰你了？
很快围成一堆，保安将他们都请下楼。
我眼前的收银员说她受不了，然后就消失不见了。我很担心那喷剂对人体有害，但自己的一堆东西都堆到了柜台，不好再到别的收银台去，很郁闷。
无法得知这个女人的身份，不过一个随身携带防狼喷雾的女子，她看别人时首先就是警觉的，提防的。我相信，那个老头并没有骚扰她，倒是她，用自己的手中那罐喷雾剂骚扰了在场的所有人——我的眼睛疼了半天，而当时在场者至少有一二百人，事发后此起彼伏一片咳嗽声，他们的眼睛会跟我一样疼。
3
女性的易怒，失控，亢奋，冲动，暴烈，可以一并被称之为歇斯底里症状。而在语源上，歇斯底里hystera是希腊语中的“子宫”。
古代医生认为，女性的歇斯底里症是由于她们的子宫闲置而引发的。
闲着有的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汉语里有一个词，“闲极生事”，跟这就是同样的意思。
歇斯底里症是有一定生理基础的，好友静思是妇科医生，也是我的更年期健康顾问。
她告诉我们，女性随着年龄变化，身体里的激素水平相应变化，会导致女性情绪上的不稳定状态。她曾经有一位病人，此前被这种状态困扰多年，身边的人都觉得她是疯子，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然后来找静思。最后通过给她补充雌激素，调整激素水平，渐渐恢复健康，重归理性和平静。
本来是女性的生理机能所限，是需要关爱与呵护的，但却并不一定会得到，反而，这一病症渐渐地演变成含有性别歧视的病名，认为是女性的疯癫之一，为女性所特有。最终，这一病症最后被概念化，象征化，但凡女性身上那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想法，激越情绪的表达，反复无常与荒诞之举，都可以贴上这个标签。
至于何以如此，怎么办，似乎大家并不关心。比如这个游泳馆的老太太，以及超市里的女子，她们此前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谁在乎。她们只是令人生厌的存在。
就像在文学作品中，比如《简.爱》里的罗彻斯特的妻子，那个被关在阁楼上的疯女人，大概就是最典型的代表了。
她何以疯癫？以及最后她的死亡，其实大家并不在意，因为她是一个疯子。
写到这，突然想起我老家的那位邻居，她的命运，与阁楼上的女人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