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何成为一名极端势利者
我第一次在纽约见到赫莲娜·鲁宾斯坦时,我看到的是一个高贵的波旁皇族鼻子,像一个犁头那么大,她向我走来,两条小短腿轻快而有活力,而在枝形吊灯的映照下,一颗颗珠宝闪闪发亮,让人觉得她手上拿的是火炬,而脖子上戴的则是火焰。这种珠光宝气告诉我,她有上千万财产。她笑起来眼青冷漠得像高筒靴上的扣子,而皮肤则带着彩妆一起打皱,就像古时北美印第安苏族部落头领脸上抹的涂料。她长得像慈禧,尤其是那羊皮纸似的皮肤跟慈禧的脸很像。
1942年,赫莲娜·鲁宾斯坦有一亿美元。她在纽约、伦敦、巴黎和里维埃拉的格拉斯都有公寓。她掌管着一家工厂,在纽约、芝加哥、波士顿、旧金山、澳大利亚和欧洲开设了一系列商店,这些企业都经营美容霜、软膏、洁面霜和各种胭脂水粉。有50%的女性用她的产品,她们信以为真地以为这些东西不仅能改造外表还能美化灵魂。赫莲娜·鲁宾斯坦在这样崇高的企业里练就了一副铁手腕。
她来自波兰,是八个孩子中最年长的,16岁时,她把母亲的一打美容膏装进衣箱,来到了澳大利亚,一心想征服这一帝国的领导。她对男工和女工样严厉,但她不知道怎么用电话,她不会像达利一样疯狂地拨一个号码,然后暴躁地对着话筒尖叫。我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以君王般的倨傲回敬了她对我的恭维。
你知道,”她告诉我,“我们现在身处的这幢大楼是我的。”看我好像没反应,她又添上一句:“我喜欢这座公寓楼,可是房主不肯把它租给犹太人。所以我就把它整幢买下来了。”
她将我带到第十四层,参观一套三连体的公寓,里面一共有三十六个房间。入口做成杜阿尼耶卢梭画的丛林那样。所有房间,不管是起居室还是画廊,最后都通到她的卧室。她就像弥诺陶洛斯那样安卧在这座迷宫中心一张巨大而透明的床上,等着猎物上门。床腿和内弯的华盖发着荧光,华盖是半盖的。赫莲娜躺在那里就像是浮在我的柔软的表上。每晚睡前她都把翡翠、珍珠、紫水晶和其他杂乱的东西摘下来,夜夜堆积这些钻石项链,直到某些早晨,她这个房间变成一条由一等亮星组成的光彩夺目的银河。那时赫莲娜脸上的皱纹才会有所展开
那天早晨她在卧室接待我,我看见她用缎子的丝巾擦鼻子
赫莲娜·鲁宾斯坦刚买下位于曼哈顿第65大街上这套新公寓——就是三连体三十六阃房间的这套——就向我订购了三幅装饰餐厅用的壁画。作为古雷利公主,人们私下称她为美人中的萨拉·伯恩哈特1,但密友们称她夫人她是个达利式的人物。她对珠宝和金钱的热爱,她变化无常的性格,还有她的种种需求都值得我去注意。
那些炫目的珠宝是要消除她岁月的痕迹。每次邂逅我都看见她脖子上耳朵上或是手指上那种水晶瓶塞又增多了,她就像一个神龛,一个图腾,个爪哇女神
她就是这样把阿里巴巴的宝藏放在帽盒里带着周游世界的。至少我看见她戴的珍珠项链就从没少过七条。但是她出游只坐出租车。
司机都是强盜,”她说,“最后一个把我的劳斯莱斯都偷走了。”
她的丈夫,乔治安·古雷利王子,除了吐烟圈外从不张嘴;她头婚生的儿子,贺拉斯·泰特斯,像拉辛写的悲剧里的人物一样忧郁,仿佛准备随时背出相应的诗句来应对亚他利雅的演讲:她的侄子,奥斯卡·科林,像只会说“是”的节拍器一样点着头。她的侄女马拉和她形影不离。秘书是她的得力助手,这位秘书可是个狡猾的女人,夫人做的每一件事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就像是随时向苏丹汇报的后宫里的头号太监,把所有的信息全都报告给夫人。1938年夫人甚至差点把秘书带去一起度蜜月—不管怎么说,从早上赫莲娜洗完澡从浴缸岀来,到晚上赫莲娜上床睡觉之前,这位秘书一直都在身边。
装点她的沙龙的有七幅雷诺阿的画,两幅莫迪格利亚尼的画,还有一幅图鲁斯·劳特累克的画,她想把我的三幅画挂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我不太喜欢这样安排,而更糟糕的是旁边还有雕塑家纳德尔曼3的作品。1930年她在巴黎遇见这个波兰人。赫莲娜有时因感情用事也会变得愚蠢:出于同乡之谊,她想帮他忙,于是为他在纽约办了一个展览,结果彻底失败。所以她买下了这三十六件作品,现在这些作品正放在她的公寓里。走在米罗风格的花毯上我浏览这里的画,有布拉克的、夏加尔的、德兰的、胡安·格里斯的、马蒂斯的、毕加索的,还有鲁奥的,心想除了我的以外,她的这些画不过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艺术家次要的作品
她以同样的方式在莫斯科买了一尊塑像,那时她在那里和古雷利结婚,然后又从一个要从希特勒的魔掌下逃走的德国犹太人手中买了一整车非洲雕但是你还没看到什么,”她告诉我,“最好的东西在巴黎。我希望德国人去找一找它们。来看看我的衣橱吧。
她的壁橱里有上百条连衣裙,还有许多外套,鞋子都摆成一排,帽子都放在制型纸板做的头上,这些弗利贝尔杰歌舞秀的歌舞女演员们恐怕连瞧都瞧不上。而壁橱里的毛皮就像是熟睡的动物,她如数家珍般列给我听:有莫力纽紫貂皮,索马里的豹皮和高级淡色水貂皮。在一个特别的小壁橱里则收藏有波黑、多赛和朗万的时装,上面还包上了打褶的布,缀上了珠子,让我想起1914年的流行风尚。
“那想必是你奶奶的裙子吧?”我说,“真是一种了不起的孝意!”
她的目光像激光一样仿佛把我穿透了。我的胡子得意得翘了起来。
“韦尔特为我设计帽型,”她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戴的,只是买来看看
赫莲娜·鲁宾斯坦把玻璃板拉回去,挡住她那些帽子。“我常常想象着我戴上那些帽子会是什么样子,以此自娱自乐。然后我便戴上我的小高顶黑礼帽,”她加了一句,同时指着常年戴着不换的那顶样式简单的钟形女帽,“回去工作。”
在我看来,疯女人夏洛特和赫莲娜·鲁宾斯坦的区别恐怕就在于一顶帽子。她们都编造假象,如果我们不小心,就很有可能被她们吞没。
赫莲娜·鲁宾斯坦和我说话总是像拿破仑似的滔滔不绝,我都插不进嘴她宣告她的胜利,发布决定,并且总是回到钱上。
我1907年来到伦敦。我在澳大利亚赚了五十万美元。两年后我在巴黎开了一家店,那正是女装设计师们蓬勃发展的时代。我设计口红和胭脂水粉他们请我为他们的模特化妆。我成功了。波黑设计了宽松的女裙,抛弃了紧身衣。我的美容研究成为赞肉的理想解决方案。”
她又向我列举她财富的三个源泉:按摩、淋浴和灌肠,这时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没人能忍受她这种免费“咨询”。著名小说家科莱特是落入她网中的第一只蝴蝶。赫莲娜·鲁宾斯坦让她做了一次极富影响力的声明,她说,如果不懂得按摩的魔力,没有一个女人能把情人留在自己身边。看起来这仿佛在男人圈里制造了不少欢笑
赫莲娜·鲁宾斯坦谈论爱情就像我谈论出版社一样:
我总是用他们应得的待遇来对待他们。”然后,她出神地说:“过去我在澳大利亚时有许多追求者,他们热烈地向我求爱。当真正有人上钩时,我就带他回家——让他晚上帮我把美容霜装进罐子里并包装好,然后第二天早上我就打发他出去送货。”
赫莲娜·鲁宾斯坦这个千万富婆有着达利一样的金钱观。她最喜欢对别人说的一句宣言是:“降低成本,积少成多。”
除了那些,她还告诉我她是如何先把企业卖给莱曼兄弟,然后耐心而秘密地给上百位女小股东写信,买她们的股权——这样,1929年行情暴跌后她以二百万美元从莱曼兄弟手中购回了50%的股权——这比一年前她卖给他们时少了四百万
赚钱是她的宗旨:她从不嫌利润低。她的一位秘书告诉我她们一起旅行时,她总是让自己的一家公司预先垫出旅资,然后把收据发给她另一家公司,这样她就为一次支出收了两次钱
金钱是她衡量成败的唯一准则,我真是乐意让她成为我的圣女。1942年在我们较早的一次会面时,她刚刚用上千个蓝色气球把一种新的香水投放到第五大街上空,气球下吊着香水样品和一张写着新产品名称的明信片:“天堂香水”。是个好主意吧?她大声说,问我的意见。
后来她告诉我,“那可真是个好主意:值一百万美金的好主意。”
链接:《疯狂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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