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于云(四川)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下一个村庄。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尽快卖掉所有货物……”父亲背着背篼,哼着小曲儿,行走在蜿蜒曲折的乡村小路上,一个一个村子地去叫卖。
父亲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在三兄弟中排行老大。与母亲结婚成家后,在那物质普遍匮乏的年代,除了锅碗瓢盆等屈指可数的生活必需品外,家徒四壁。
父亲与那个年代的很多人一样,吃过不少苦。我打从记事起,就见父亲承担起了老大的责任,带领全家人与命运较真儿。在兼顾农活的同时,靠做挑夫、当货郎挣钱养活一家人,努力改变家庭窘境。
上小学后,父亲替院里屠户挑猪肉到镇上送货。村子距离镇上约15公里,大多是低矮狭窄、蜿蜒曲折的田埂路或土路,晴天多尘,雨天泥泞,白天不专心走路都容易摔倒。父亲担心误了农活,每天凌晨3时许出发,与母亲一人挑一担100多斤重的猪肉,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行走,全靠一支手电筒照明,吃过不少苦头。
小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箩篼伴随着脚步节奏,不听使唤,左晃右摆,上窜下跳。父亲走在前面,一手拽着前筐绳,一手扯着后筐绳控制平衡,嘴里叼着手电筒,步履蹒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母亲跟在后面,被箩篼晃得跌跌撞撞的,经常因手电筒的亮光照不到路面而摔倒,腿上淤青不断。而每年春节前后,城里人肉食需求量大,每天往返3次,送货量超过600斤。爸妈累得腰酸背痛,只能依靠白酒、热水擦敷身子,缓解疼痛和疲劳。可从来没见他们抱怨过,啥时候也没因伤痛影响过送货。
那年葭月廿五,猪肉太多,全家人出动,我也被迫做了一次背夫。父亲找来一个小背篼,装入一块20多斤重的猪腿子肉。起初,我怀着好奇和到镇上的一份喜悦,一路小跑,把爸妈甩在了身后,衣服汗透了也全然不顾。慢慢地背篼越来越沉,肩膀越来越疼,步子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冷,走不动了,落在了爸妈身后,距离越来越远。
爸妈见我跟不上节奏,停下了脚步等候。父亲气喘吁吁地对我说:“给我吧!”看着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的父亲,我轻轻地说:“唱唱你的小路弯弯,鼓鼓劲儿吧!”父亲没有急着回答我。向前走了几步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哼着:“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远方的镇上。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赶早把货送到场……”一路上,父亲为了照顾我,尽量控制着行走节奏,放慢了脚步。
伴随着父亲的小曲儿,我拖着灌铅的腿,咬牙坚持到了镇上。回家就高烧感冒了,直到大年三十儿。年后,父亲用积攒下来的钱,添置了第一件家用电器——鼓风机。
上初中后,父亲走街串巷售卖香烟、零食等小百货。“买烟、买芝麻饼哦!”父亲背着一个大背篼,拖着一根打狗棍,戴着一顶草帽,挂着一个水壶,一个一个院子吆喝,走上几十甚至上百里路去叫卖。农村狗多,有时追着几里路不肯走,有时咬着棍子死活不放口,一路护着父亲,撵走空旷沉寂,迎来袅袅炊烟。
每天出门前,父亲都要细算烟客的买烟时间和头一天走过的“弯弯小路”,再规划当天的路线,计划适量的货物。父亲早晨出发,傍晚回家,只吃两餐,中途饿了吃饼充饥,渴了喝井水解渴,以至到现在肠胃不好。凭借着农家人的坚毅,背着40多斤重的货物,从早到晚,从月到年,肩着太阳月亮,顶着风雨雷电,伴着春夏秋冬,一步一步丈量了十里八乡的每一条路,一点一点改变了生活,添置了熊猫牌电视、三峡牌电扇等第二、第三件……家用电器,修建了青砖大瓦房。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幸福的家园。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奔向美好的明天……”屋后竹林传来了父亲的小曲儿,我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期待让味蕾释放。父亲从背篓里变出了几个芝麻饼和几根麻花,咬在嘴里,那味道浸润舌尖,穿越心扉,抵达双眼,通向远方的曲径泥廊,已化作七彩斑斓的画卷。
参加工作后,我在城里安了家,爸妈也进了城,不再做挑夫和当货郎了。爸妈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半城半乡”生活方式,紧随时令节气的脚步,穿梭在曲曲弯弯的小路上,行走在家乡或田间地头,或乡野小道,春播幸福,秋收健康。
如今,那些曲曲弯弯细又长的小路,去了旧貌,换了新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上连接岳渝公路的乡村支线硬化了,还修建了村村通、户户通水泥路,开通了乡村巴士,出行不愁了,晴天雨天不沾泥了。
“一条大路宽又长,一直通向我的家乡。我要沿着这条宽阔的大道,城里乡下来来往往,发挥余热守住健康……”父亲哼着小曲儿,与母亲相依相伴,或城市,或乡村,行走在“曲曲弯弯细又长”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