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我35岁,离异带娃,不愿再嫁
讲述:芒果 年龄:40 整理:静水
读者芒果说,因为父母双双患重病,她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这几年经历了梦魇般的生活,除了背负巨额债务,还备受道德谴责,对生活也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01
“大姐,今天豆荚新鲜,带点回去,和你的辣椒一起翻炒,绝配。”眼前这个肤色黑黝黝的卖菜大妈,一声大姐,听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确定没听错,她喊的是“大姐”,我揶揄着快速离开了那个卖菜摊,躲到一个角落里掏出手机,望着屏幕中憔悴的自己,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
只是无人知道,这三年,我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不管曾经的你有多勇敢,岁月这把杀猪刀可以将你碾压得稀碎。
偶然翻到自己从前的微博,其中有一条,读来依旧感慨万千:
病了你会明白谁最爱你,醉了你会明白你最爱谁,没钱了你会明白谁对你好,老天不给你困难,你又如何看透人心。
曾经的我,性格开朗,爱好广泛,和朋友有聊不完的话题,对生活怀有无尽的热情,父亲出事那天,面对众人的指责,我的头发似乎一夜间白了一半,鱼尾纹刻进了眼角。
从此,不依赖药物就没办法入睡,尽管医生不止一次提醒我要慎重服药,因为副作用真的太大,会抑制人的正常呼吸,但为了保证睡眠,我不得已而为之。
对我来说,能睡着,真的就是莫大的幸福……
我是家中的独女,但并没有享受到独生子女的优越,从我记事起,固执霸道的爸爸,从小到大,对我说一不二,嚷嚷着女子读书无用,稍有不慎,非打即骂,打起我妈更残暴。
妈妈忍辱负重,坚定地支持我读书,我一直很用心,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考上了大学,总算走出了那个村子。
不幸的是,这么多年,原生家庭之殇就像一条无形的癞皮狗,深入我骨髓的疼痛。
02
三年前的某个午后,我给妈妈打电话,电话那头,她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在我的逼问下,才不得已说出自己住院的实情。
我风尘仆仆赶往医院,看到病床上的妈妈,瞬间泪如泉涌。擦干眼泪,便去找主治医生进行沟通妈妈的病情。
等待病理结果的日子,十分煎熬,我在百度里搜索黑色素瘤四个字。越看越恐惧,一页还没看完,便窒息般的心慌。
我忍着眼泪,坐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望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群,诊断结果终于出来:原位癌,庆幸的是,这种癌不易复发和扩散,前提是得保持好心情,营养均衡。
我每天陪伴在妈妈身边,她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最爱我的人,不敢想象,没了她,我拼搏还有什么动力。
医院真的是一个见证人间冷暖的地方,因为无人在意你的眼泪,每次问询病情,我站在医生面前,就莫名地发抖,就像站在冰窟里一样,等着上帝的裁决。似乎唯有透着虔诚的卑微才能让妈妈获得某种神奇力量的庇护。
手术过后,妈妈的病情得到了良好的控制,出院的那天,我觉得自己走路都是带风的,以大无畏的勇敢,从死神手里拉回了亲爱的妈妈。
妈妈出院后的第二个月,爸爸开始咳嗽头疼,因为从小我和他的关系就非常僵,我甚至不紧张他的病情。
但我还是带他去了省城最好的医院,医生把他支出去。一脸严肃地告诉我:你爸病情不太乐观,应该是低分化差肿瘤。从病理学角度来说,肿瘤恶性几率更高。
一个家庭,两个重症患者,残酷的现实在挑战我微薄的收入,我坐在放疗室楼梯上默默流泪,一位年轻的女医生从我身边走过,递给我一张纸巾。
她说,在医院里,每天都能看到绝望或假意的希望,习以为常了,但不知怎的,看着我,心里特别难受。
出于同情,这位年轻的女医生帮我爸爸加塞了床位,同时担任我爸的主治医生,但她也因此惹上了麻烦。
03
入院后,在我的交代下,主治医生刻意回避了恶性和良性的字眼,我骗我爸说低分化差是癌变范围小,可治愈的那种肿瘤。
我爸没有什么文化,听到这个消息,他突然变得心情大好,开始奚落同病房患有高分化差的病友。
这个病人夫妻俩是以收废纸为生的。为了省钱,白天妻子出去收废纸,丈夫在医院打针治疗,晚上两人就挤在一张病床上,听说,几年的治疗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面对我爸的幸灾乐祸,他几次欲要辩解高低分化差的差异,看到依靠在墙侧双手作揖的我,他忍住了。感谢他给予一个陌生人最大的善良,配合着我吐沫横飞的爸爸演戏。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化疗期间我爸的身体机能急剧衰退,医生和护士小心翼翼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怀疑。
直到一个新来的医生告诉他这几个字是恶性癌变的名称。我爸的崩溃不是掩面而泣,而是变本加厉的发泄。
从此,他开始不停地折腾,哪怕吃一碗面,不要辣椒,不要盐,不要酱油,不要调料,吃了还要吐出来,剩下的让我接着吃,提醒我他过过苦日子。
他变得很暴躁,疑心病也越来越严重,稍有不慎,大呼小叫,闹得最恨的一次,是因主治医生有手术没有及时查房,他开始怀疑医生放弃了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大喊大叫没有人待见他之后,他直接顺着消防道爬到了顶楼,直到累得满头大汗的保安找到我,我才知道他又耍赖。
这是省级最好的医院,人流量堪比火车站,看着顶楼的父亲,我内心期待他平安下来,但我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焦急不安,也没有透过大喇叭求他下来。
经历过这么多事,我的心态的确变了,我默默地盘腿坐在草地上,等着他攒够勇气自己跳下来,我就在这里收尾,如果砸中了我,那是我的命。
涌动的围观人群,七嘴八舌议论不停,也许没有看到他们想要的情节,便开始唾骂我是个不孝女。
有人把杯子里的水洒到了我身上,我没有还击,接着第二个人继续朝我泼水,以发泄对寻死父亲的同情。
04
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已被他逼成了疯子。好像骂我的人越多,我越觉得无愧于他。越是人多的时候,我爸越是大声宣告:我要用最贵的药,无所谓。
只是他从来不在乎我的信用卡还能承受多久,截止到此,我已卖掉自己的代步车,信用卡已累计欠债68万,并做了分期,可怕的利滚利。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的老公一句抱怨的话没说,他默默攒钱,攒够三千块,给我买了一辆电动车。
这种状态让我崩溃,我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便去看了心理医生,经诊断,我患上了可怕的心理综合征。
想到在农村,爸爸名下的地都给了叔叔盖房,后来拆迁,叔叔拿到了近千万的拆迁款,而眼下,钱是我最迫切的需要,疲惫不堪的我,便求助叔叔。
电话那头的他,永远很忙,一句“太难了”就把我打发了。
天下有两难,登天难,求人更难,地上有两苦,黄连苦,没钱更苦。
那天,天气骤冷,为了引起亲人的关注,我爸佯装摔跤趴在地上不起来。我妈心软去搀扶他,他鼓着气不配合,一瞬间,我妈仿佛石化了,很快急救赶来,我妈被担架拉走了。
托我爸的福,我妈的脊椎被拉断了,而且马上被安排第二天一早立即手术。那一夜,我在骨科、放疗科两头奔波。
夜深人静,我坐在急诊科角落里默默地发呆,我爸每天的治疗要钱,我妈天亮的手术要钱,我已倾其所有。
茫然无措中,我看见一个姑娘,朝我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微笑着说:“姐,一直找不到你,我怕你饿着。”
我使劲想了半天,才想起我当年帮助过她,也是举手之劳,帮她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知道我家的事情后,她连夜赶来,给我一点温暖。
落魄时的友情分外珍贵。她的到来,击垮了我情感的最后一道防线,我忍不住嚎啕大哭。
急诊门前,呼啸的救护车,沾血的病号服,行色匆忙的医生和焦急的病人,只有她,在乎我这个哭得没有声息的人。
05
好心的主治医生给我出了一个省钱的主意,我爸第二个疗程开始前,缴纳完放化疗的费用,直接从家里往返医院,这样就可以免去不必要的费用。
谁知,第二天,我爸冲到了医生办公区,砸了办公室的设备,提着刀冲到了放疗科,要和主治医生同归于尽。
地下三层以防强辐射的放疗室门外,看热闹的人大多是在生死边缘挣扎着的人,没有人帮我,也无人有体力去挟制我那个歇斯底里的父亲。
我和保安摁住了他,那一瞬间,我希望那把刀能进入他的身体,或者进入我自己的身体,我太累了。
折腾了大半年,我爸的亲人一个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人问我累不累。真的,人没钱不如鬼,汤没盐不如水。
我问医生:我爸这个病情还要几年才是个尽头?
“七八年,甚至十五年都正常。鼻咽癌虽然高发,但是配合治疗稳定下来的话还是不错的。”医生的语气很平和。
医生懂我的心思,我爸爸狂躁的情绪,他们都领教过,也见过我被抓着头发要的可怕场景,他根本不介意有没有人拿手机录我们的视频。
他每挣扎多一天,都是我的噩梦,如果这梦醒不过来,我的人生已经完败,这才是我崩溃的原因。
每天睁开眼睛看着歇斯底里的父亲,看着病房里安安静静的走道,看着某一个坚持不下去的病人自己拔掉针管离开的面孔,有多茫然。
我那么努力地读书和生活,回想起这个我称之为爸爸的男人,是个心理扭曲的病人。家暴我到三十岁,我一度视他为陌生人,可我又必须来承担这些。
06
敲下这些字的时候,我爸已经离开了人世。
他走的那天,妈妈脊椎断裂还没有康复,我们母女俩眼看着他咖啡色的眼球渐渐暗淡下去。
殡仪馆的灵车还没到我家接人,我爸的亲人们已经齐刷刷在火化场恭候他了。
活着的时候怕被我们连累避而不见,现在却那么积极,他们不怕鬼吗?
我决定当天就火化,任何长辈说出来的任何葬礼风俗我一概不接受,因为任何人没有发言权。
要进火化炉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们开始哭喊着我爸爸的小名,我看见他们流着泪摸着我爸爸的脸,内心忍不住几分鄙夷。
我想,如果我爸这个时候醒来了,看见这么多人围着他哭喊着他,他的内心会不会好受一点。
我一滴眼泪没有掉,没有再看父亲一眼,悲伤的亲戚,愤怒指责我的不孝,这几年,我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伤心不一定要哭泣。
埋葬完父亲,我在朋友圈写着:尘埃落定。每个人的嘴脸,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日后翻身,必定翻脸。
我妈回了一句:可你看别人脸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的我,背负巨额债务,依然靠着药物维持睡眠,努力赚钱还债,心理综合症依然在影响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
但我渐渐明白,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乐观一点,用自己的方式和不堪的生活和解,学会和不幸握手,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变得更有力量一些。
好了,我要吃药睡觉去了,感谢您的聆听。
END
作者:静水,自由撰稿人,高校兼职财税讲师,育儿工作者,38岁裸辞,一支笔写尽人间冷暖,陪你把孤单过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