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 面 阿 莹
文/龙 扬(银川)
认识阿莹,21年前,是个谜,21年后,仍然是个谜,且她的谜面不断变幻,逐渐深刻。
虽与阿莹大学同学,既少同学之间的相识,也少同学间的礼遇,四年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无从交集,形同陌路,实属同学间相见面熟、不见遗忘的一类。 每次同学相聚,偶尔谈到阿莹,总有隔世和梦幻般的感觉,疑问总在脑海里画着圈——她是我的同学吗?我跟她是同窗吗?21年后,这个圈终于画成了圆,才明了,与她同学之名多一些,同学之实少一些。与她当年关系或近或远的同学,也先后悟出了这个一直存在的真实。相对应的,是她早就在不自觉的潜意识里,对来宁夏,对上宁大,对三十几个同学,画过无数个问号,现在亦如此,不过,有些问号飘向天际,有些近在眼前。对去年8月回银与同学们的意外相聚,她幸福满满的同时,总有一种不真实的幻觉在萦绕。
其实,在她的骨子里和内心深处,或者在冥冥的命运规划中,她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同学们,更与这里的风情无关。她如天外来的仙女一样,无论身和心,最终都要回归故里,离我们远去。仙女在人间还有过两段爱情故事,而阿莹在宁只有半个和一小截虚无缥缈的、说有不见、说没有似有感觉的飘忽迷离的单纯情结。
她始终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面,但拣拾过往,从记忆的空气中筛选,在几粒尘埃里有她清晰的印象,那是在大学四年的六个形象片段。
刚入校,经过一周的政治形势教育后,第一次进教室,辅导员郝安排同学们打扫卫生,男女同学匆忙四散寻找工具。那年因国内有意外之事,晚开学20天,仲秋的天气仍显燥热。我从女卫生间找来一支拖把,在男厕所水池淘洗干净,从前门提进教室,见门内靠墙处站着一个身材不高、脸色明净但神态无措的女孩,像是那种刚懂事就第一次一人去串门的小姑娘。感觉我瞄她,她也回望了我一眼,眼神亲切友好带着陌生的敏感。我拿着拖把从讲台里边往外拖,拖至黑板中间时,她朝着我的后背说:“剩下的我拖吧!”我站起身,侧转,右手捏住拖把中间,把拖把尾朝向她,“给”。她欢喜上前,接过拖把,拖了几下,显得吃力,面露难色,站起身,为难且不好意思地羞笑着看我,我接过拖把,她拘谨悄然地离开了教室。中午回到宿舍,听彪子讲说,才知道那小女孩是阿莹。
第一学期我与彪子等8人住在三号宿舍楼,阿莹和巍子住在五号楼,两楼相邻,道走一条。一次中午放学,我在最后,她俩在不远的前面。走至一号楼后的茂密绿篱之间时,阿莹唱起了《情义无价》,“走在你身后,矛盾在心头,狂热的心已逐渐冷漠,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的温柔……”,她百灵鸟般的歌声,带着上海普通话的韵味,进了我的耳朵,入了我的脑海,深深记下了。之后,偶尔遇着,还能听到,直至这个秋天结束。
期间,班长领着同学们,搞了几项活动,有两次阿莹参加了。第一次是在工人文化宫学滑旱冰,她与班长兼场外指导,我实践了两三圈后就能初步滑行自如了,但分神四顾寻找她的身影,看到场外房门前台阶上坐着聊天的她与班长,因分神身体失了协调,失了平衡,后仰至妥贴贴摔了个四肢朝天,还好那时骨头还算柔韧,无碍,搁现在小五十的身板,必定背伤腰闪。我躺在清凉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享受着痛摔的快感,同时也回想着摔下的枝节。她闻声,立马跑过来扶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她扶我时,她关心地问我:“摔着没有?”我爬起身,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就继续学滑了。
第二次是国庆节后的一个周日去小口子爬山,那次是一群未来的笔架子,爬小口子的笔架山。阿莹不会骑车,她坐在一位男同学自行车的后座上。因了阿莹的大胆乘坐,给了那位男同学无限的精神张扬,促使他与我们这些单骑者飙车,在慢上坡的小路上,交替超车前行,每次超阿莹的自行车,阿莹那带着些许害怕的黑眼睛里,闪着小鹿一样警觉的亮光,这增添了这群年轻小子超车的力量。大家陆续到达山脚下,把车锁在山门外,照了一张四年中最具意义的合影,阿莹因照顾她的好友——经济系的阿华,合影照上永久留下她匆忙半蹲下的侧面影像。
要爬山了,先要走一段2千米缓起的山路,女生在前,男生在后。阿莹与阿华走在女生队列的最后。两位姑娘的身形吸引了男生们“窥窃”的目光,阿莹小步急走,腰臀小幅摇曳,颇有汉代女人的行走姿态,好看且动人。
爬笔架山的路上,先前还落后的阿莹两人已经稳步走在男女混杂的队列中间,彪子紧随两人左右,不时问一句:还行吧!阿莹回答:还行,你照顾好自己。班长也不时回头询问两人的状态。胜利到达山顶,阿莹两人站在一樽两丈高的石块背风处,提起外套的衣角扇着脸上细密的汗珠,遥望银川方向,享受“一览众山小”的畅快愉悦。
有了精神满足的同学们,骑行在慢下坡的油路上,又有了风一样的感觉。阿华单骑,飞速行驶在最前面一拨的男生队伍里。她怕走丢,紧跟着其中一个男生。等全部人员跨过110国道,驶入平面油路上,班长清点人数,却独独少了阿华,问谁,谁都说没见。这可急坏了阿莹和班长,招呼男生们,往回骑行,寻找和打问。到太阳落下山顶,也不见阿华的身影。此时,还是阿莹冷静:她可能骑回了学校,或者走差了路。班长决定,把男生分两拨,彪子带一拨和女生沿回学校的路寻找,他带另一拨和阿莹沿着110国道,朝飞机场方向寻找。
晚上11点,坐在二号楼西南角路灯下马路牙子上的彪子,迎回了阿莹他们。原来,阿华骑行跟错了人,右拐骑向飞机场方向,到银巴路口,才知自己真的走丢了,又惊恐又害怕,恰好一位好心的卡车司机看到她孤单无助的样子,把她带回了新城,打电话到她家里,父母找车把她接回了。若那次阿华真失联不见,热闹的上海外滩也少了一位做金融投资的女经济人了。
最后两次相隔久远的印象,因与好友阿文有关联,所以记忆深刻。大三元旦,文艺委员阿燕组织晚会,其中一小节,是阿莹弹一只曲子,全体男生猜曲名。阿莹弹完后,男生思索无头绪,茫然四顾,鸦雀无声,至今提起仍汗颜羞心,惟有阿文站起身高声回答: 《婚礼进行曲》。虽无钟子期和俞伯牙“高山流水”般的高深相对,但也视为“知音”。
焦灼无依傍的毕业离校时间临近了,每人都在思虑迷茫的未来,彪子等也无心关注阿莹要远赴上海的悲凉心境。离校的前一天,我与阿文相邀去校南门外吃一碗干炒面,作为散伙的纪念。行至校招待所南侧的丁字路口,碰到了彳亍独行回校园的阿莹,她虽然带着饭饱后的舒展,却难掩即将离去的孤单。阿文先招呼:“一块去校外吃碗面”。阿莹自带笑的容颜始终洋溢着温暖:“不了,我刚吃完回来!”从无单独交往的阿文也不勉强,我俩正欲走没走时,阿莹似欲止又欲言地“哎”了一声,阿文停住,看着阿莹俊美的脸:“啊!”阿莹似鼓足了勇气:“你去秦汉渠,屈才了。来上海吧,我帮你联系‘上海新闻出版集团’”。阿文心暖而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我哪有那能力,你高看我了,感谢,感谢啊!”同时拱手做敬意表示。阿莹的专注只在阿文身上,20年后回望,这么重要的场景,她竟然忘了我人高马大的存在,也许她是在考虑一个重大决定或重要表白,而紧张凝神无法顾及其他。理解她当时小女生的心态。
这六个片段,只是她几个简单的身形印象和无根由的语言留存,心理活动的形成和延伸,则像谜一样的一概不知。
阿莹有一段自述,略见她当时的彷徨和忧伤: 一个18岁还不到的女孩子,因是自费而比别的同学晚进学校。四年,不是分配在其他大三大四等高年级的宿舍,就是和文秘班的女生同屋。上课无人结伴,下课独自转身,让同班女生侧目却从未被融入其中,被同班男生观瞻却无人近前问候。回到家中又被父母唠叨将来要回上海的,不要在学校瞎玩胡闹。我这个女孩子并不觉得银川和吴忠、青铜峡、固原等有什么地域差别,因为包括银川也根本就不是属于我的世界,自然不懂这里的人情世故。我只是轻轻地来,默默地离开,从一个教室到另一个教室,从图书馆到食堂,没有一点声音。
阿莹父母是上海支宁知青,家庭条件优越,个人独女且家教良好,与同学们生活成长在两个空间世界里,心总在无法靠近的两端。大家眼中和心里,阿莹的行神,状如花瓶般的“无知”少女,常见微笑的神情里,不在乎人群,不关注风景,更像不谙世事的懵懂,迈着小碎步,行走在浮躁和骚动的校园空气里,犹如一位星外来客,不食校园烟火。当时的感觉,她就是眼前小家碧玉般的一道靓丽风景而已。她实在无所事事只好学习,意外在最后一学期,考得第一,并拿到一等奖学金,算是胜利大逃亡了。
直到毕业13年后,同学们勾连在秋子建的网易同学录里,阿莹也被彪子拽了进来,从她与同学们对话的言辞里,才见其庐山真面目的一角风景,文采飞扬,事理明彻,有几句话,我至今记得,“ 对家庭感恩宽容而不求全责备,对事业努力尽心但不忘乎所以”“ 偶的生活原本就是一杯清茶,煎茶闻香。简简单单不等于没有味道,一如上海秋冬的空气,深呼吸,潮润静美。”我把这几句话说与几个同学听,他们由衷感慨,确实小看了当年的阿莹。
前年,邀她参加毕业20年庆,电话中她得知我从事工会工作,就说,私营企业工会的头头要拿企业百分之十的股份。我说,这你也知道?她反问,你们一直认为我不食人间烟火呀?!无语,羞愧于当年对她“无知少女”的判断。
见面座谈和电话通联,才能感觉她与我们生活在同一个现实世界里,久不联系,又有了她虚幻存在的朦胧。一直觉得她柔弱,她却在返回的列车上发来“回到单位盘起青丝又做回女汉子”的信任表达。20余年总以为她在走“淡然”路线,前一段,得知她有春节回银的臆想,我与彪子力邀,却不能促她成行。私下问明原因,她说,“去年回银,梦幻般的幸福感至今不散,脆弱不能自抑,让我先享受这点“脆弱”吧,再添幸福,我将无法回归固有的‘淡然’!”她的感慨仍不能让我理解,也思索不通明,何故有如此深度的纠结感怀?!不就是20年前的隔离陌生,变成20年后的相熟相亲吗?思维仍不在一条道上行走,不解,又成谜。
所以,对她至此以前的思维模式和行事规律,刚有了些许感悟和理解,她却来了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瞬时更换了谜面的点滴内涵,让人又进入不得开解谜底的境地。但有一点是明了的,她与我们一直分隔生存在两类不同的世俗空间里,思想和谋事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运行曲线,相互交接的可能少之又少。不同,必然,欲解续结,也是必然。
这是真实的阿莹,也是必然的“谜面阿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