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放牛娃
彦子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
你所想到的放牛情景,大概如这首诗,我只想说,画面太美,意境太闲适,简直是童年放牛生涯梦想以求的情境;可是,那都是别人家娃放牛的场面,到了我身上,又该是另外一番模样。这种感情犹如大家常常感叹:“天使娃”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自家孩子简直就是上帝派来催债的,折磨你的。
很小的时候,爷爷家族养了一头水牛,由爷爷一家和大爷爷一家共用,主要用于耕田,春耕和夏种。虽然,只有两个时节用到耕牛,但是平时又需要天天去放养,毕竟那两个时节,耕牛忙起来,那也是没日没夜。对于农民来说,牛就像程序员手里的笔记本,工人砌墙用的铲子,是不可或缺的生产工具。所以,在乐冲那个小村庄,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一头牛,每天下午都要赶牛去吃草,喝水,遛弯。
印象中,好长一段时间,我和姐姐作为我家放牛的全权代表,参与到养牛这一任重而道远的事业上来。
之所以,是我和姐姐一起,一方面因为我们素来都有互相推诿责任的习惯,妈妈难于调解这类纠纷,干脆一刀切:什么事都一起做,不就没有推诿争执了;另一方面,放牛着实又有一个具有挑战的体力活,我和姐姐那骨瘦如柴的身躯,根本挡不住眼前这庞然大物的脾性,只有两个人一起合作,才有可能胜任这项工作。
每天早上,两个睡眼朦胧的小女孩揉揉惺忪的睡眼,一人在前面牵着,一人在后面赶着,大水牛仰天长啸,昂首阔步地走在中间,一前一后的女孩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想着眼前这苦力活,不由得愁眉苦脸。
等牛赶到山头上,闷声闷气地吃了大半天青草,我和姐姐的瞌睡才渐渐醒过来,为什么要这么早呢,那可是天刚蒙蒙亮,人家孩子都还在睡梦中,我和姐姐却赶鸭子上架,陪着牛遛弯。听说,早晨的青草带着露珠,是牛们最热爱的美食,只有牛吃饱了,吃美了,才会乖乖听话,被驱使。
为了这项放牛事业,我和姐姐几乎没有机会睡懒觉,可是,这牺牲睡懒觉机会的早上,只是我们这一天放牛职责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留在下午完成。同样,也是把牛赶到山头或水边,让它悠哉乐哉地吃着青草,喝着水,我和姐姐一边盯着牛吃草,一边躺在草地上闲聊,似乎也很惬意。通常,躺下没多久,牛就偏离视线,你也得卷着铺盖,重新找地方。
想想电视里放牛娃的画面:夕阳西下,带着草帽的放牛娃挥舞着牛鞭耍帅,任由一群牛羊在辽阔地草地悠闲地吃草,表演结束,自己有时也躺到一旁,枕着手臂,敲着二郎头,嘴里哼着小曲儿,轻松惬意地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放牛也是世界上最轻松惬意的职业。
人家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可是在放牛的时候,躺在草地,枕着扁担,被人发现有天子之相,据说当天下午的太阳光都照在他的身上,映射出一个大大的“天”字。楚怀王在当王之前,也是一个放牛的娃,本来惬意地躺在草地上,吹着口哨,莫名其妙地,被人拥立当上了楚王。这放牛娃悠闲地一躺,说不定也能等到自己的贵人,当然这也只有电视剧才有如此场景,话说,楚怀王最后还命丧在“王”这个字眼上,若他还是一个放牛娃,说不定还能一如既往地躺在草地上,悠然自得地吹着口哨,放着他的牛羊。
实质上,我和姐姐都不喜欢放牛,不仅因为这是一件苦差事;也是因为小小的我们根本掌控不了它。本来,你牵着它,准备去一个小山,一条小河边吃草,可是,它经过田野,看到连接成片的禾苗,早就偷偷地咽口水,趁我们不注意,冷不丁朝禾苗啃一口,啃一口还不过瘾,继续第二口,第三口……
我和姐姐拉着缰绳,拼命想把它拽回来,力气不够,怎么拽也拽不动,拽不动,那就拿鞭子抽吧。这一抽不打紧,打紧地是,牛受到惊吓,不由分说挣脱缰绳,一股脑儿地往田野里跑,不仅糟蹋了别人家的田地,而且牵牛的那个家伙也跟着遭殃,要么被牛甩出好几步远,要么被牛拖着在地上打滚。不知道我跟姐姐谁担任过这个角色,大概两个人都曾经历过,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人受伤倒是小事,可是,糟蹋了别人家的禾苗,那可是大事,到时别人又会找上门来指着妈妈的鼻子骂;妈妈受了气,自然又把所有的怒气和怨气发到我和姐姐身上。可是,我们真的还很小,又没有力气,怎么搞得定这头庞然大物。妈妈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总觉得,肯定是我们贪玩,偷懒,导致牛有机可趁,去吃人家的禾苗。
其实,有时候确实是由于贪玩导致的。放牛,大多是一件枯燥无聊的事情,但也有好玩的时候。比如,你去放牛,她去放牛,他也去放牛,都赶到同一个山头,同一个地方。
这个山头就热闹了,我们各自找到一片还算肥沃的草地,最好旁边还有一个石墩或大树,我们把牵牛的绳子绑在石墩上,或大树上,牛可以在属于它的圆圈里尽情地吃草;而我们这些孩子们,则可以跑到另外一块空阔的地方,玩游戏,丢沙包、攻城、打仗都是我们的选择。我们一边玩,一边也各自抽空看一眼自家的牛,是否还在原地吃草。
随着游戏的渐入佳境,你抬头看牛的时间越来越少,到了后面,玩得越来越起劲,别说牛,就是你妈妈站在你面前,你都不见得能反应过来。
直到某一个瞥眼的瞬间,你突然发现,自家牛怎么不见了,再用急速飞转的眼睛一扫,果然在靠近田野的地方,发现它的踪影。原来,它早就吃完圆圈内的草,实在找不到更美味的食物,一步一步挣脱了绳子的束缚,撒着欢儿地朝丰硕的禾苗跑去。
结果,可想而知,等你满头大汗地跑到牛的身边,你家牛已经在田野里饥不择食地吃了好多绿油油的禾苗。这个时候,你就等着人家气急败坏地跑到妈妈面前数落她;数落完以后,就轮到我们遭受皮肉之苦。
(真实的放牛情境是这样的,梦想中的放牛情境是图一)
印象中,这类事情绝对不止发生一两次,那个时候,特别害怕轮到我们家放牛,所谓的轮到我们家,最后,都落到我和姐姐的身上,后来,姐姐去上学了,放牛则成了我一个人的事。
本来我就胆子小,却常常一大清早就要赶着牛去山上吃草,沾着露珠的青草确实是牛的最爱,可是,站在空无一人的山头,望着旁边依次排列的坟墓,有些坟墓还是新土,留有花圈,我的心呢,像有一百个鬼怪露出狰狞的面孔,说不出的害怕,说不清的恐惧,可是,我还得硬着头皮,忍者恐惧,让牛吃得饱饱的,才能离开。
傍晚放牛,依然是一项挑战,特别是夏天的傍晚。害怕,依然是一成不变的主题,刨去害怕,又多了一层,蚊虫叮咬。南方潮湿,夏天多蚊虫,山上、水边,蚊虫尤甚。在牛的旁边,尤其要注意,因为牛的身上常常有牛蝇,一种比苍蝇还要大几倍的蝇,叮在牛厚厚的皮肤上,牛都难以忍受,若是一不小心,叮到人的身上,那滋味——苦不堪言。就算没有牛蝇叮你,被山村里那种细细长腿的文字叮咬,那也是又痒又痛,浑身都是红疙瘩。
若是有一天,有人跟我说:“你不用放牛了。”我一定高兴老半天,可是,几乎没有人会来说这句话,我只好忍着十二分的恐惧,做好被蚊虫叮咬的准备,硬着头皮,赶牛上山。
虽然,我不喜欢放牛,但我对我家那头老水牛还蛮怜惜;因为我发现,有一次赶它回来,给它喂煮熟的谷物时,它的眼睛竟然有热泪涌出,那一刻,我特别感动,突然觉得我所有放牛生涯所遭受的心灵上的磨难和身体上的磨难都是值得的,因为它也懂得感恩。只是它的眼泪很浑浊,让我想起牛郎织女故事里的老黄牛,难道,我家水牛也老了?
确实,我家水牛也老了,在那次流泪之后,老牛的身体渐渐衰退,在某一天早上,倒在牛栏里,再也没有起来。
我想起,它艰难地躬耕在田野里,步履维艰,但依然昂首阔步。春耕、夏种,它不舍昼夜地在忙碌,劳累到走不动,但依然在别人的皮鞭下,红着眼,晃着浑浊的泪光,一步一步坚定前行。
任劳任怨,毫无怨言,这是牛的象征。生活中也有一些可敬的人,像牛一样任劳任怨地、毫无怨言地躬耕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为别人忙碌,为人类造福。
彦子
2017年10月27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