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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点点的光亮

时间:2020-10-18 15:40:30    来源:
周五的晚上,接到好友的电话,她的声音有点低沉,跟平时的热情开朗不太一样。然后,她告诉我,她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说的是湖北某地的一个9岁农村男孩,因为想买一套三十几块的书而不能如愿,于是上吊自杀……
我的后背一阵发凉,双臂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天啦,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其实这决不是傻不傻的问题,我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心中的那种沉痛与惋惜,那孩子应该不仅仅只为三十几块钱一套的书而自杀的,他的生活中,也许有其他更多的辛酸、不满、绝望。
果然,好友告诉我说,这孩子的父母离异,父亲在南方打工,母亲在北京打工,留下年幼的他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
每一个农村留守儿童都有着不完整的童年,而他的父母还离异,在他9岁的人生里,经历过太多的分离、孤独、苦涩与绝望,一套求而不得的书,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和好友都唏嘘不已。
好友说,网上有人组织捐书给农村贫困儿童,在华科大交书,我把我女儿小时候的书整理一些,准备明天送过去。
我说,好啊,我家的书也有不少,我也送些过去。
我们约好第二天在华科大送书的地方见面。
随后,我去整理女儿房间的书架,她小学时代订的《儿童文学》、我给她买的一些童书、她爸爸给她买的教辅书挤满了一个小书架,我问女儿,这些书你还看不看?她摇摇头。
那我送人了。我说。随即找来一个大大的袋子,将那些书装了进去。
不巧的是,那天晚上,我的腿突然扭伤,不良于行,便给好友打电话,让她把捐书活动召集人的电话给我。然后,我打电话过去,讲了我的情况后,问能不能派个人到我的家里取书。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孩子,她很高兴地说可以。
到了下午,有两个男生来到我家,接过我的书,连声道谢。
其实,应该感谢你们,你们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我对他们说。
男生腼腆地笑笑,然后走了。
我真心盼望那些书能被及时地送到农村孩子的手里。因为我相信,有的时候,也许只是一本小小的书,就可以改变一个孩子的命运。
 
我来自农村,我体验过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双重匮乏,我也深切地知道那种对于书本的渴望。
上世纪七十八十年代的农村,没有电灯,没有电话、电视,更谈不上电脑网络,除了每个学期一发下来就被我翻看一遍的语文课本,我能看的课外书不多,最常见的是那种手掌大小的连环画,我们叫它娃娃书,有根据经典名著改编的,有根据当时上演的战争题材、革命题材的电影改编的,也有一些童话神话,科幻的很少,爱情的几乎没有。
就算是几分钱一本的连环画,也不是人人买得起的,于是学校里流行的是以书易书。就是你买一本,然后用你的这本和别人换着看。但在换的过程中,常常会有遗失发生,于是,为一本连环画哭鼻子打架的事情经常发生。
班上最调皮的男生,某天故意在教室门口使绊子,让我摔了一跤,被老师捉了现行,于是批评他,要他给我道歉。
我说,你把你的娃娃书借三本给我看我就原谅你。这个男生有一个木头匣子,里面装满了娃娃书,那是他的宝贝,从来不借人的,可那天他破天慌地借给我三本,让我觉得那一跤摔得很值。
能让我这般如饥似渴般的痴迷,在我此后的人生中几乎没有遇到过可与当年的娃娃书伦比的。
 
某年暑假,我去外婆家玩,躺在床上午休时,我突然发现外婆家糊墙用的报纸上有一首诗,于是就一字一字地读一句句地念。
蝶恋花,答李淑一,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当时太小,并不能全懂诗中的意思,但也能体会到诗的韵律,文字之中自有一种深情,它是美好的。于是,我竟然就躺在床上,以一种仰读的姿势,一遍遍地读,直到把它给完整地背了下来,而且再也没有忘记过。
 
从同学手上借来一本杂志,上面刊有《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的电影剧本,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主人公的悲惨命运让我为之涕泪横流,浑然忘我。
突然,我听到窗外传来笑声,抬眼一看,是村里的几个同龄的伙伴,其中领头的正对其他被她招来的人说,看啦,她看书看得都哭起来了。呵呵呵。
大家都一起冲我哄笑,而我还沉浸在悲伤中,泪眼朦胧的我看着她们冲我笑,我被她们从剧本的世界拉回到现实世界,一时间有些恍惚。
当我回过神来,我明白她们在笑什么时,我有些恼怒,又觉得不好意思,真希望她们一起消失,让我重回那个文字创造的那个想象世界里,与剧中人物同悲同喜,这群讨厌鬼把了拉了出来,还传为笑谈。
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和那个领头的小伙伴一起回娘家过春节,坐在她家的门口聊天,她又讲起此事。我微笑不语。
她说,其实我那时候好羡慕你,你的爸爸妈妈从来不骂你,你那么爱学习,成绩那么好……
我无需告诉她是阅读改变了我的命运。因为她的先生是一位中学校长,她在那所学校的图书馆做资料管理工作。
那一刻的阅读,给我的带来怎样的情感冲击与心灵震撼。
 
家里不知道从何而来一本砖头般厚的《列宁回忆录》,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这无异于是一本天书。但是,除了已经快翻烂的语文课本,我真的没有什么课外书好读了,于是我就开始看这本书。
这书太厚了,捧着都吃力,于是,我将它放在我房间的衣柜抽屉里,那抽屉的高度很合适,拉出来,摊开的书页刚好在我的视线之中。于是,我没事了就拉开抽屉,对着那书看几页。母亲唤我去做家务活了,或者是要去找弟弟回家吃饭了,一听到唤我的声音,我就把抽屉关上,转身出门。
等做完事回来,天色已晚,光线暗淡,我已不能再看了。不过,那本书还在那里,这给我极大的满足,因为我有一本我虽然还看不大懂,但却总是看不完的书,这带给我极大的满足感。现在想来,这本书简直就像是某种人生的象征。
我到现在都记得书作者是列宁的妻子,她叫克鲁普斯卡娅,照片中的她目光深邃,很美。
 
某天不知从谁手中辗转借来一本书,好像是《三家巷》。太好看了,于是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地看,被语文老师发现,将书收了上去。老师翻了翻书,然后冲我说,你这么小,看什么小说
小说?我看的这本书叫小说?
我才明白,我看的书还另有一个称谓。我不禁浮想联翩,为什么人很小就不能看小说?小说是给大人看的吗?为什么我觉得小说其实很迷人?
 
渐渐地,科幻题材的书和杂志流行起来,它们给我的阅读带来了更大的快乐。浩渺宇宙、神秘的星座、星际旅行、UFO、激光、时间隧道、外星人……它们在我的脑海里种下了对于未知世界的幻想与憧憬。
夏夜时分,当我躺在屋前的竹床上眺望星空,看着银河横亘,看流星滑落,会忍不住神游万仞,然后编起自己的科幻故事来。
至今,我仍然是一个科幻迷,我相信,是想象力带来了创造力。
 
终于,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本课外书,在我十岁那年。
因为每天放学后帮着父母去采桑叶养蚕,在蚕茧卖了之后,爸妈给了我一笔零花钱,让我自由支配。我给自己买了一本《叶永烈童话选》,而其中便有一篇童话是以蚕宝宝为主角来写的,这让我读得津津有味。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童话和现在的央视7套的农业科技节目有相似之处,只不过,叶先生是以童话的形式在进行科普教育,而央7是以纪录片的形式在教农民致富的同时,对在都市里长大的70后80后进行农业知识的科普。
现在,叶永烈先生转向写纪实文学,我都没有看,但我永远会记得那一本薄薄的童书。
现在,我很少看童话了,但是我仍然喜欢看央7。
 
写到这里,我突然有点奇怪了,说是没书看,但在我的小学时代,我还真的是看了不少书。这些书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个时候的人温饱都成问题,怎么还是有人买书?而且这些书还流传到了我的手上,让我受益无穷。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吸引力法则,对于一个爱书的人,他对于书总是会有一股磁力的,于是,我就有了比身边的伙伴多得多的书可以看。不管当时是看懂了,还是没看懂,我都囫囵吞下去,那些文字多少给了我一些营养。那些书犹如杂树繁花,也是一道风景,会让一个人的心灵丰富一些,让他的眼界略宽一些。
人的命运,是和他的童年息息相关的,心理学对此已给与了充分的解释。
村里同龄的女孩读完小学的很少,一方面是家里需要劳力,父母也认为女孩读书没用,另一方面,她们似乎也并没找到读书的乐趣,至少,没有一个人像我那样孜孜以求。她们纷纷辍学,务劳,学手艺,早早嫁人。
小学毕业,进了初中,有一段时间,因为体谅父母的艰辛,我一度起过辍学的念头。母亲说,可以啊,但到时候你不要后悔。
这个提醒,让我坚持了下来。这份坚持是辛苦的,但也值得,最终我考上了大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不过,现在我觉得,那不是改变命运,那就是我的命运。我想,就算当年我真的辍学了,我也不会放弃读书。我可能会像多数我的小伙伴一样,去学裁缝,因爱读书,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裁缝。
或许,我会在村办小学当一个民办老师,因为爱读书,我一定会继续进修,自考,我相信自己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老师。
即使是务农,我也相信,因为爱读书,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农民。
我一直相信,是阅读给了我幻想,给了我希望,它们引领我往前走。那个沉迷在文字世界里的女孩,她渴求的是与她的现实世界不一样的东西,她想做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人。
 
现在,我人到中年,我的女儿已是一个初中生(现在是大学生了),她有着比当年的我优越得多的读书环境,我半生时间追求营造的,是她一出生就拥有的。
她也爱看书,但是她也爱音乐、画画、舞蹈,生活给了她充分的选择的自由。她成长的速度远远超于当年的我,而且在思想上更独立,更有洞见性。有的时候和她聊天,我想将我此前人生积累的知识、经验,与她分享,但是,她常常语出惊人,令我惭愧。
祝福她。
同时,我也常常提醒她,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生活在艰难条件下的孩子,他们与你同龄,但是却承担着生活的压力,有的人甚至读不起书,我们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
哪怕只是像今天这样,为他们捐一点书。
我相信,就像我童年时看过的那些书曾经带给我的光亮一样,也许,这些书也会在某一天遇到了某一个孩子,然后,在这个孩子的眼里与心里增加一点点光亮,而这光亮,会让他往人生更远的地方看过去、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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