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我说:岁月在,我在,母亲在,所有家人及亲友俱在,我还要怎样一个更好的世界?
好久没更新公众号了,今日发出十三年前立冬当日的篇日记,向各位顺致问候
立冬·午后
原创: 白金龙
母亲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推开门,整个屋子立时溢满了浓郁的药香。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爿油菜花般金黄的阳光,铺得地板、墙壁、以及包裹着我身体的被子上处都是。母亲说今日立冬,早上的霜落得很厚。天气比平日里冷了好多。每年在这个节气的前后我都小心翼翼地提防着旧病的复发。遗憾的是无论怎样的小心,还是一下地适应不了这突变的气候。最近一段时间里头发任其凌乱着,胡子任其野草般疯长着,看上去一下地憔悴了许多。也懒得去管。就连早晨也都是从中午开始的。今天感觉好多了,我得出去走走。能走走是对母亲最大的安慰。
午后,在母亲的叮咛声中走出了大门,天气出奇地暖和。太阳的光芒从我的头顶洒下来,延伸到脚下的路面。一直向北。在绿灯亮起的时候穿过斑马线,到了书店的门前。这家书店很多年前就立在这里,外表没有多大的变化。而内部这几年却革命性地发生了变化——撤掉了挡在书架前的玻璃柜台,在西北角的空地上还安置着几把椅子。可以随意地或站着或坐着翻阅架上的书籍了。因为喜欢书页在指间轻微地发出的声响,也喜欢这种“窃读”的愉悦,就对书店多了一份亲近。平日得空的时候老爱往这里跑。一坐,就是大半天。
那个坐在收银台里的小姑娘手里摆弄着一只发卡,发卡上镶嵌着的银色图案折射得阳光在天花板上到处乱窜。和往日一样我们用微笑相互问候。新书架上有再版的张爱玲的书,还有一本萧红的散文集子。她们的书我家里都有,是早年的版本,保存得不是很好,尤其萧红的那本纸张都发黄了。这些书我一般白天不读,只是在下着雨的夜晚拿出来在灯下翻翻。闻着书本散发出的陈年墨香夹杂着些许霉变的味道,让自己的思绪跟着文字到曾经的、久远的时光里去旅行。读这些书更多的时间里我是发呆。瞎想些自己的事情,还有她们的文字以外的事情。
无意翻到一本书,里面选有我的一篇文字。这篇文字里记录着我2000年至2002年害病时的一些细节。轻轻地翻着浏览了一遍,我再次被这些细节感动。10来分钟的阅读里我的思绪从2000年一直延续到今天——2006年立冬的日子。除了感念亲人为我的付出,我感受最为强烈的是成就感——我活着。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和病痛甚至和死神打过了几次交道,它们甚至有时抓着我从死亡的边缘上溜达一圈,最终,我还是在亲人的呵护和照料下走了回来。这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代替不了的。
书翻累了,走出书店,在门前的台阶上,在午后的阳光里坐下来。任每一丝每一缕阳光渗进我的身体,我可以听得到它和血液一起流淌的声音。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交通警察用优雅挺拔的姿势指挥着往来穿梭的车流。无端地又一次想到那几个写字的女人,想她们生前的种种。包括爱恨情仇。包括缠绵痛楚。想她们曾经说过的经典句子。想她们为了爱低到尘埃里去的姿势。这一刻她们是风漠漠地卷着的、漫天红尘中的一粒尘埃,在我的世界里沸沸扬扬。她们的衣袂正在轻盈地拂过我的面颊。指间的烟头袅绕着淡青的烟。燃过的烟灰在跌落的一刹那,心头又无端地响起《滚滚红尘》的曲子,在苍郁的旋律里又浮现出许许多多的人物来。诸如在三毛和荷西,萧红和萧军,张爱玲和胡兰成,韶华和章能才……
街对面是一家新开的时装店,店主是一个穿着红色棉布裙子的女人,她正从一个立在门前的模特身上扒下一件线衣,她的动作娴熟轻盈,模特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寒冷就给换上了一件厚实的羊毛衫。离我不远处是几簇玩老牌下象棋的老人。有的坐着马扎,有的坐在一张报纸或半截砖头上,像开在秋天地垄上的马莲——围在一起,慵懒而疏散。每一个人都是他人的风景。过上多年,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也终将会消失,到那时我不会独自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吸烟。我会坐到他们曾经坐过的地方去,在玩老牌下象棋的同时也扯扯家常。唠唠大白菜的价格比昨天又上涨了多少。也顺便说说多年前立冬的午后我曾坐在这个台阶上吸烟。
……
尽管我不拒绝也无法拒绝衰老,我还是走进一家理发店。面对镜子里不再凌乱的头发以及因刮掉胡子而露出的青茬,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这样精神,居然这样年轻——我想到了为我熬药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