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咚咚winter 咚咚的碎语
“谢谢惠顾~有需要时欢迎再次光临达芬奇酱的绝赞工坊!”
这次可真是赚了不少!看着正艰难地将一堆战利品抱进怀里的立香,达芬奇拼命克制着内心的狂喜,以维持脸上蒙娜丽莎式的含蓄微笑。情谊归情谊,做生意时还是要明算账,毕竟迦勒底的运转是需要大量资源的。
“咦,这张画是达芬奇酱的新作吗?”
正低头清点此次入账的达芬奇抬起头,只见立香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倒扣着放在手边的画,并试图腾出一只手把它翻过来。
“等、等等,那是非卖品!”
无论面对怎样的危机都能够保持冷静的天才列奥纳多·达·芬奇此刻少见地显出慌乱。她慌忙伸出手按住画框阻止立香进一步触碰,而这一动作导致的微小冲击则终于打破了立香怀里那一大堆货物勉强维持着的脆弱的力学平衡。
哗啦——
各式货物散落一地。
若在平时,达芬奇会放下手上的一切工作光速凑过去,边说“果然凡人还是需要万能的天才来帮忙才行呀”这种欠揍的话边帮立香捡那一地货物。但对此时的达芬奇而言,那张画的优先度胜过一切。她拿起它,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在了更不易被人注意到的地方,就像一个获得瑰丽的珍宝后想要独占其美的孩童。
视线滑过画上那熟悉的容颜,思绪也仿佛与那些颜料融化在一起一般朦胧起来,渐渐飘回她创作这幅画的时刻,以及那些更久远的、随时光流逝反而愈发熠熠生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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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奥纳多,你还要画多久啊?”
“马上,马上就好,再坚持一会儿嘛。罗马尼。”
“你两个小时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碧绿眼眸的青年投来无奈的目光,叹了口气后继续低头翻阅手中已然泛黄的古籍。若是别人,一定会被这哀怨的眼神刺得良心隐隐作痛,但天才画家对此不以为意,继续兴致甚浓地泼墨挥毫。
群芳争妍,草木青葱,温文尔雅的青年坐在藤蔓缠绕的木制长椅上静读书卷,这一切编织一幅美不胜收的画面。眼前这个名为罗马尼·阿基曼的青年总以不喜欢自己全名的发音为由,让别人略称他为罗曼(ロマン),而此时此刻的这幅美好景象可谓与他的这个名字十分相配,非常浪漫(ロマン)了吧?这样想着的达芬奇愈发用心地调和着足以表现出这份浪漫的色彩。扎着高马尾的头发是宛如阳光一般温暖的橙色,面庞是略微透着红润的白皙颜色,眼眸则是湖水一般清澈的碧绿,给这温馨宁静的光景添了几分深邃……
虽说生长在温室里的植物终究还是缺乏了些灵气,人工光源也丝毫不含暖意,但关于这一点也只能妥协,毕竟身处海拔6000米的雪山能看到这样生意盎然的景象已十分奢侈。环境的不足,就由艺术加工来弥补。对自己的画技,达芬奇有着足够的自信。
花朵醉人的馨香在空气里肆意流淌,书页翻动的声音与画笔在画布上沙沙的摩擦声都清晰可闻。在这个闲适安稳的午后,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对这样的创作环境感到十分满意的达芬奇不禁边挥舞画笔边频频点头。然而就在这幅画作即将大功告成之时,名为罗曼的青年似乎在书中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忽然啪地一声合上厚重的古籍,开口打破了温室的绝对安静。
“抱歉,列奥纳多,我得去查些资料,画的事下次再说吧。”
宛如平静如镜的湖泊忽然被投入一颗细小的石子而泛起层层涟漪,凝固了的时间重又缓缓向前流动。
这是达芬奇第9次试图给罗曼画肖像失败。
“真是的,怎么又这样,这次只差一点就能完成了啊,罗马尼!”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达芬奇的抱怨,右手夹起书就疾步往外走的罗曼顿足回过头来,习惯性地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马尾,似是在思索这种时候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合适一样迟疑数秒后,微微牵起唇角勾勒出一个半是歉意半是安慰的微笑。
“真的抱歉,列奥纳多,但是我真的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因为敌人有可能是任何人啊。”
虽然周围没有任何人,但罗曼在说最后半句话时还是压低了声音。达芬奇明白这是这个人一贯的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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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你的协助。敌人有可能是任何人。”
虽然对迦勒底的英灵召唤系统、迦勒底亚斯、示巴透镜等等抱有学术上的兴趣,但达芬奇毕竟并不是为了研究可以摒弃良心不择手段的科学狂人。若非初见罗曼时被这句独特的开场白勾起了好奇心,在发现迦勒底所进行非人道的英灵融合实验,并因此和马里斯比利所长大吵一架之后,她怕是要愤怒地立刻离开迦勒底返回英灵之座了。
“如果你是因为玛修的事对迦勒底感到厌恶……那么现在我不作为迦勒底的职工,而是作为个人恳请能得到你的协助。我们需要你的实力与智慧。”
达芬奇饶有兴味地听他讲述了纠缠他多年的梦魇,不知该说这个只因在梦境中窥见人类毁灭的未来就开始拼尽全力应对的人是可笑还是可敬。而得知那不停折磨他的梦魇并非杞人忧天的妄想,而是滋生自那双洞悉过去与未来的眼最后看到的景象,则是后来的事了。
“虽然对这个机构毫无好感,但出于学术角度的兴趣,我就勉为其难地留下来帮帮忙吧。请多指教,罗马尼·阿基曼。”
“啊啊,请多指教,列奥纳多·达·芬奇。”
达芬奇没有将她选择留下的最大原因说出口,但她所说的理由也的确是真心话。她对迦勒底的诸多事物有着浓厚的兴趣,丰富的资源也让她能够十分便利地进行各种发明创造。既来之则安之,达芬奇倒也乐得在工作之余研究迦勒底各项的魔术原理、制作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
虽说达芬奇在数学、工程学、博物学、音乐、建筑、雕刻、发明等诸多领域都具备世间罕见的才能,但她最为知名的身份还是画家,那么,她所说的学术研究当然也就包括绘画。她在来到迦勒底的第一周就兴致勃勃地给玛修和雷夫绘制了肖像,其后也应其他职员的要求创作了不少画作,就连芙芙也常常被抓来当模特。
只有一个例外。
达芬奇最为感兴趣、因而最想画的那个人,却偏偏总是不配合。
——“失陪,我得去给master适任者们做定期体检了。”
——“玛修读书也太快了,我得再去给她借几本。精神卫生的管理也是很重要的。”
——“抱歉,列奥纳多,忘记跟你说了,今天有医疗部门的定期会议。”
即使达芬奇在取景、构图等问题上做出极大妥协,答应罗曼他无需静坐着一动不动,也不必理会在一旁作画的她,只要照常工作即可,但罗曼似乎完全没有身为模特的自觉,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突然跑得不见人影。
这一次,达芬奇绞尽脑汁做足了准备,一大清早冲进医务室抄起桌上那本夹着枚书签的古籍,而后一路昂首阔步走到温室逮住正在给花草浇水的罗曼,并以在温室一样能看书为由勒令他留在那里。而在工作之外其实性格算不上强硬——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软弱的罗曼这次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挠挠头笑着说句“哎呀,真是拿你没办法啊”,便乖乖接过书坐到了长椅上。
然而最终还是功亏一篑。罗曼的性格的确有些软弱——但仅限不涉及工作的时候。一旦遇到与工作有关的事,这个人就会突然雷厉风行得好像平时的软弱都只是假象一般。
对此达芬奇并不感到意外。罗曼的这一面,她早在被召唤的第一天就从他那礼貌而坚定的挽留之中感受到过。
但她还是对这幅未完成的画作感到非常遗憾,毕竟这次难得选了个漂亮的背景。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失落,那天晚上罗曼来达芬奇工坊补给物资时,打破了向来只买必需品的习惯,又额外购入了一张蒙娜丽莎画像,就像在表达安慰与歉意。
接过画时,罗曼迟疑了一下,问道,“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给大家画肖像呢?”
“嗯,这个嘛……”
突然被这样问,让达芬奇一时语塞。她只是忠于身为画家的本能进行着创作,并未仔细考虑过个中理由。但罗曼的问题又让她忽然察觉,驱使她这样做的理由是存在的,只是此前她不曾清晰地意识到。
“你说过,你曾梦见过人类毁灭的未来吧。”
思索片刻后,她引出了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啊……是。”罗曼有点意外,“虽然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
“如果这是真的,并且这结局无法改变。那么,你会不会有想要留住些什么的冲动?”
“留住些什么……”注意到达芬奇投向自己那些传世名作的视线,罗曼若有所思,“你是怕那些美好的事物会有消逝的一天,所以要用画记录下来?”
“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只是觉得可惜吧。一切存在的事物都终将消逝,这是永恒的自然法则,无需抗拒,也无力抗拒。但那些转瞬即逝却能触动心灵的美,那些微小平凡却鲜活饱满的生命痕迹,就那样不为人知地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终归是有些可惜。存在是短暂而脆弱的,没有人能触及永远,我们只能竭尽全力去握住瞬间。”
“原来如此。为了能有更多人了解、铭记这样的瞬间吗?”
“有人欣赏自然是好事,不过就算这些画作没能流传后世,创造出它们这件事本身也算是种慰藉了吧。”达芬奇耸耸肩,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呢?如果真的全人类都会走向覆灭,有没有什么是你想要留下的,罗马尼?”
“嗯……倒不是对列奥纳多你的画有什么意见啦,不过如果是以人类毁灭为前提的话,总感觉这种方式会让人联想到在人类的墓碑前进行的标本展览呢……相比于永恒凝固的瞬间,我果然还是更想看到活生生的人类演绎下去的未来……还是那样比较浪漫吧。”罗曼转身准备离开,临走时回头向达芬奇挥了挥手中的蒙娜丽莎画像,“就像相比于这幅画,我更喜欢看到在工坊优雅微笑着的活生生的你啊,列奥纳多。”
最后这句话让达芬奇有些意外。她一时竟不知该将其理解为对她的画作的肯定还是否定,但却莫名感到心情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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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nd Order开始后,达芬奇就再也没提过画画的事了。
那场事故让迦勒底损失了大半人力,压在每个人身上的责任都一下重了许多。罗曼开始几乎不眠不休地工作,达芬奇也一改只把迦勒底当作博物馆和实验室的轻浮心态,承担起了数倍于以往的工作。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为应对人理烧却的危机而焦头烂额,如今的迦勒底没有欣赏艺术的余裕。火山爆发、岩浆喷涌时,近在咫尺的人没有欣赏其壮美的余裕。
所以时隔近一年,再度被不可名状的冲动驱使着取出画架与颜料时,达芬奇甚至感到有些恍如隔世。
如果现在罗曼再次问她,是否是因为害怕美好的事物消逝才握起画笔,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那样轻描淡写地否定。第六特异点的那一场虚惊,虽然从结果而言并未带来任何影响,却确确实实地令她的心境有所改变。竟然在成为英灵后还因生死而动摇,这不像是天才的作风啊。达芬奇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开始在画布上勾勒因劳累过度而伏在桌上睡着的青年的轮廓。
夜已深,台灯昏黄的光芒化不开房间浓墨一般的黑暗,只是将那橙色的头发映照成了更温暖而耀眼的色调。英灵的视力远优于普通人,这种程度的黑暗并不会影响达芬奇作画。她反而觉得这样的光影效果意境正好,暗夜更能衬托星辰的璀璨。
不知为何,达芬奇总觉得要是错过这一刻,或许她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用画笔画下他的样子。毕竟这个人忙碌的时候太多,安眠的时候太少;毕竟这世间温馨的相聚太短,离别却总太突兀。
她用心地调配着色彩。略有些凌乱的头发是晚霞一般灿烂的橙色,面庞却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这副有些病态的模样实在算不上多有美感,然而达芬奇不以为意,她觉得手中的画笔仿佛正越过那没有太大特征的外表,直接勾画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丽灵魂。
这一年里罗曼日渐消瘦,达芬奇都看在眼里。她也曾有过阻止的冲动,甚至曾想过要不要把他的那些用于提神的药物都偷偷换成葡萄糖。全知全能的王、众生惊叹的奇迹,都已是太久远的传说,如今的罗马尼·阿基曼只是个普通人,而他所背负的责任对普通人的血肉之躯而言太过沉重。
但她最终还是决定尊重他的选择,她明白他选择一个人背负一切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自然也就明白自己无权践踏他的信念。在罗曼两天两夜未合过眼却依旧想要强撑着继续工作的时候,年轻气盛、感情外露的立香会不惜哭闹地要挟他去休息,甚至强行把他拖到床上,而达芬奇则只会默默泡一杯浓咖啡递过去,顺手悄悄把那堆注射器藏起来。
思至此,达芬奇看了看静静躺在摊开的书上的那几只用过的注射器,叹了口气。即使是天才,在医疗器具这方面和一个医生斗智斗勇也是没什么胜算的。手中的画笔顿了顿,短暂的迟疑过后,她把那些注射器也如实画了下来。为这种不爱惜自己的行为感到愤怒也好,心疼也罢,唯独无法否认的事实是,这的的确确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不过,无论罗曼再怎么面容憔悴,那双碧绿的眼眸也不曾黯淡过。唯独那双碧绿的眼眸,永远像湖水一般清澈而深邃。不再能洞悉未来的那双眼,现在又在注视着什么?那深邃的湖水都倒映着些什么?罗曼紧闭双眼睡得正熟,达芬奇对于无法描绘那双碧瞳感到有些遗憾,但总有一些美是无法被记录下来的,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一样有会有流星划过夜空。
就在达芬奇描摹好大部分内容,准备最后细化一下面部表情等细节时,罗曼忽然蹙起了眉。细碎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目。那痛苦的表情看起来就好似正深陷流沙,用尽浑身力气想要挣脱,却愈是挣扎愈是陷落。
十年。那一瞬间里窥见的景象,化作无尽的梦魇,折磨了这个人十年之久。抛弃作为英灵的能力与智慧,然后从零开始学习一切知识;许下获得自由的愿望,然后步入名为自由的地狱;想要渡过平凡的人生,却被肩上的责任推到最不平凡的位置。罗曼本人似乎对此毫无觉察,既未显露过不甘,也不曾倾吐过怨言。然而在旁观者看来,这是何等讽刺的命运。就连在梦境里,他也无法摆脱这宿命一般的沉重枷锁。
那么,至少在艺术的世界里,赋予他些微安宁吧。达芬奇轻轻握住画笔,画下舒展的眉、修长的睫毛,又给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色彩从一片朦胧逐渐变得深浅有致,轮廓从模糊不清逐渐变得界限分明。一幅令达芬奇无比满意的画作在寂静的深夜悄然诞生。这幅画没有她初来迦勒底时画的那些肖像那么精致,却正因此而多了几分含蓄深沉。暗色调的背景将画面中央的恬静睡颜映衬得更为耀眼,简单的画面却如棱镜一般从不同的角度折射出画中人的人生:勤勉、疲惫、逞强、隐忍、孤独……而嘴角那一抹浅笑则寄托了达芬奇的愿望——愿他为之努力的未来终将如期而至,愿他所背负的痛苦终有尽头。
达芬奇收起画架,走到罗曼身边,把她给他披上的衣服又整理了一下,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一声轻得几不可闻的梦呓。
“列奥纳多……”
她停下脚步。
“别……乱来……”
“啊啊,不会再做那种事了。”大致察觉到了罗曼正梦见怎样的场景,达芬奇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抚道,“下次一起坐改良版的越野车在圣地的荒野驰骋吧。你、我、立香、玛修,四个人一起。”
罗曼没有再说什么。
但就仿佛是现实中的语言悠悠飘进了梦境一般,他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浮现出与达芬奇刚刚完成的画几乎如出一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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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平时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推销自己的作品,竟然也会有坚决不卖的东西吗?真不像达芬奇酱呢。”
“无价的东西没法用金钱衡量嘛。”达芬奇帮忙捡起地上散落的物品,一边把它们在立香的臂弯上堆成一座小山,一边回答道。
“那张画到底画的是什么?”
“是……已经失去的东西。”
画中人所期冀的未来的确如期而至,只是他已无缘亲眼见证。但也并无需过度悲伤,存在的事物就会消逝,这是永恒的自然法则。
立香没有再多问,不知是因为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还是因为被这含糊的回答弄得更加茫然了。
达芬奇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沉默地目送立香抱着一堆商品走出工坊。
她自己也不清楚不让立香看那幅画,是因为不想让立香伤心,还是出于想要拥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与罗曼的回忆这种小小的自私心理。又或许只是因为,创作出那幅画这件事本身便已是对她来说最大的慰藉。对那幅画而言,任何观赏者都是多余的。
不过达芬奇有时也会想,也许罗曼才是对的。画中的美再极致、再永恒,却终归缺少了些……嗯,用他的话来说,是缺少了些浪漫吧。那幅画的确很美,她现在也依旧认为那是她来迦勒底后画出的最高杰作。但她还是更喜欢看着活生生的他笑着接过她递去的咖啡,一脸慵懒地缩在被炉边,或是……或是像那个宁静的午后一样,坐在温室里藤蔓缠绕的长椅上读书,周围群芳争妍,草木青葱,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