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咚咚winter 咚咚的碎语
空气里弥漫着糖果甜蜜的芬芳与躁动不安的气息。躲闪的目光、羞涩的笑意，以及那一句句蓄谋已久却装作漫不经心的话语，为今日的天文台笼罩上一层粉红色泡泡。
赚得盆满钵满的天才发明家心情愉快地哼着歌，穿过长长的走廊，穿过捧着各式各样巧克力的人群，步履匆匆直奔目的地。
“抱歉抱歉来晚了些，罗马尼，你要的资料。”房门被砰地一声打开，话音未落，厚厚一摞纸便坠落到各类著作与文件堆积如山的书桌上。
虽然一度因为火爆的生意而把更重要的工作忘到九霄云外，直到夜晚才突然想起来，闯入者却毫无反省之色，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优雅而淡定的微笑，与其传世名作如出一辙。
但接下来的展开连万能的天才也没能预料到。对正事向来一本正经的迦勒底现任最高司令官这次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出言责备，甚至对那份迟来的资料连看都没看一眼，反而像只欢脱的兔子一样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突然闯进来的达芬奇面前：
“列奥纳多，快看快看！”罗马尼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将手里捧着的礼物盒在达芬奇眼前晃来晃去，“立香和玛修送我的。”
达芬奇按住罗马尼兴奋地胡乱挥舞的手臂，有些好奇地瞧了瞧。
罗马尼小心翼翼捧着的是个浅杏色的巧克力礼盒，上面系着的缎带是朝霞般灿烂的橙色，就像他的头发一样。的确十分精致，但以艺术家的眼光来看，说实话，并没有独特到能让人如此雀跃的程度。
然而眼前的人却像是在炫耀世间罕有的奇珍异宝一般，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等待着她的回应。
“如果你喜欢这种巧克力，我工坊里的类似产品可以给你打七折……”
即将倾泻而出的大段推销用语被罗马尼焦躁地打断。
“那不一样，这是立香和玛修送给我的。”
“喂喂罗马尼，对未成年出手是犯罪哦？”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重点是，这是她们，送、给、我、的。”罗马尼以食指敲打礼盒，合着节拍着重强调了最后几个字。
“也就是说，你这么欢天喜地，不是因为这盒巧克力本身，而是因为它是一件礼物？”达芬奇耸耸肩，“看在多年同僚情谊的份上，送你一盒倒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你能直接拿着一盒巧克力进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样托腮沉思的话，我收下你的礼物时也会和刚才一样……不，或许会比刚才更高兴的。”罗马尼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又瘫坐回书桌旁的椅子上，不过手里还是一直紧紧抓着那盒巧克力。
“喂喂罗马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心了？”从进门起就一直一头雾水的达芬奇也烦躁地略微提高了音调，即使是自诩天才的她也完全弄不明白此时此刻有些反常的罗马尼的思维回路。
“可你现在说了，我就已经知道了啊。就算你现在马上去工坊拿一盒巧克力过来，我也已经预先知道了。但是，我不知道她们会送我礼物嘛。不知道我也会收到礼物嘛。所以很开心嘛。”罗马尼趴到桌上，闹别扭一样地小声嘟囔。
“所以呢？没有人能预先知道自己会收到礼物……”话说到半截，达芬奇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变得严肃，“等等，罗马尼，莫非你……”
“嗯，这是我第一次收到预料之外的礼物。”见自己要表达的意思终于被理解，罗马尼坐起身来，轻轻点点头。
这句话是完完全全的字面上的意思。
达芬奇毫不见外地坐到书桌旁边的单人床的床沿，听罗马尼讲述遥远的回忆——遥远得仿佛不相干的他人的故事。
“曾经，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知道谁将协助我，谁将背叛我，知道我将有怎样的成就，将步入怎样的结局。我在幼年即位时便看见王国在我的治理下一派兴盛的景象，在王国鼎盛时便看见我死后王国的衰落与四起的纷争。我的整个人生就像是在按部就班地演一场戏，而我在开演之时就已经窥见剧本后面的每一行文字，直到结尾。谁将送给我什么礼物、乃至礼物背后藏着怎样的目的，自然也都在剧本之中。我收到过的最丰厚的礼物……”说到这里，罗马尼微微眯起眼，陷入回忆，“是一位来自遥远国度的女王的献礼。她渴求我的智慧长途跋涉而来，以大量珍贵的金子、宝石与香料换取谜题的答案。我当时自然为此十分欣喜，但并没有一丝一毫惊喜的感觉。因为早在她启程以前，我就已经知道她将带来什么礼物，甚至连数量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这种感觉还真是有点难以想象。”一言不发的达芬奇在听到这段太过有名的传说时终于发出一句感慨。
而罗马尼则犹如从记忆的深渊里挣扎着漂浮上来一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后，呵呵笑着抬手揉了揉头发：“不过现在的感觉就很不一样啦，别说是多年以后，就算是第二天、甚至下一秒将要发生的事也无法预知。所以遇到快乐的事会开怀地笑，遇到悲伤的事会难过地叹息，悲欢离合不再只是早已通读过的剧本上轻描淡写的几行文字，而是能在心里激起波澜的实实在在的事情。”
“第一次听你说起时还觉得有点羡慕呢，”达芬奇原本直视着碧绿眼眸静静聆听着，此刻却似是对自己曾经的浅薄感想略感愧疚，稍稍侧头别开了目光，“不过看来这令人艳羡的强大能力在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给你不少痛苦啊。”
“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啦。立香和玛修她们在特异点遇到过于强大的敌人时，”罗马尼说着，又下意识地摸了摸那盒巧克力，“有好几次我都在感慨，要是我现在仍然拥有千里眼的话，就能很轻易地知道化解危险的方法了。不过，陷入危机时有多紧张，最后取得胜利时就有多激动啊。正因为对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才会对无限的可能性抱有希望，才会努力从中抓住自己所期冀的那一丝可能。我一直觉得，是在失去了能洞见未来的千里眼之后，我才真正拥有了未来。哎呀，该怎么说呢……哪怕下一秒就会迎来毁灭，这一刻也依旧能够心怀希望地坚信未来是美好的……”
“原来如此。能够称之为未来的，不是写尽一切起承转合的剧本，而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达芬奇站起身来，替渐渐语无伦次的罗马尼做了简短的总结，“对你来说，未知即等价于未来。”
“啊，就是这个意思！如此精准的概括，列奥纳多不愧是万能的天才啊。”罗马尼难得如此坦诚地夸赞道。
万能之人却并没有出言回应，而是继续走向坐在书桌旁的青年，然后，安静地、温柔地、缓慢地、却又出其不意地，轻轻吻上了那双说出夸赞之语后还未来得及完全合上的唇。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温热气息只停留了一刹那，却又仿佛将一直蔓延至时间的尽头。
瞬间涨红的脸与急促起来的呼吸泄露了青年慌乱的心绪。就像被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夺去了语言能力一般，方才还娴熟地编织着长篇大论的双唇，此时却只吐出支离破碎的词语——
“诶，列、列奥纳多，你、你这是？”
“一时兴起。”
“可是，为什么突然……”
“猜测天才的心思是十分愚蠢的行为哦。”
“那……那你以后也……”
“预测天才的行为模式是更愚蠢的行为。”顿了顿，达芬奇又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补了一句，“怎么，不开心？明明刚才还说着正因为预料不到才感到高兴。”
最后这句话与关门声同时响起，房间内已不见如同美之化身的身影。
罗马尼终于放开了巧克力礼盒，呆呆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寂静席卷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唯有剧烈的心跳声宣告时间并未凝固。像是只过了短短几秒，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面红耳赤的青年终于平静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突然闯入的来客离开得也同样突然，因而无缘听见青年无意间吐露真心的自言自语。当然，若她还在这里，他便也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
——刚才那一幕，是他怀着近乎奢望的希望在心里描画过许多次的光景，是除了最终的胜利以外的、他悄悄憧憬着的另一个小小未来。
或许她此后会不时投来恶作剧般的笑容，又或许到了第二天，她便会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明天的事，谁能知道呢。谁又想知道呢。
罗马尼定定心神，拿起达芬奇送来的文件看了两眼，随即又放下。夜已深了，做不完的工作就交给明天吧。总觉得现在入睡的话，能做个好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