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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上的奇遇

时间:2020-10-18 17:08:14    来源:
原创: 殷锡奎
 
你不清楚她是什么人——刚到座位就看到体态臃肿的她两腿夹着硕大而又老气的大皮箱(藕荷色),腹部抱着白色坤包,穿件中年妇女才穿的湛蓝色裙子,戴着眼镜,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富家娇小姐,满眼皆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敌意,要把属于她的所有悉数罩在双臂与双腿之内。这列车始发站是齐齐哈尔,你是在牡丹江上车的(她又是在哪里上车的,齐齐哈尔,还是哈尔滨?你心中划出疑问),黄色框内的阿拉伯数字4,捏着对讲机的铁路员工,一个自称从海参崴回国的高个男人(穿着灰色西装,半是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今天会这样热),总是打电话的灰色头发女孩(纠结某个人给了对方两百还是三百的好处费),戴着耳机的白裙女孩和她的同伴。在此之前,候车室里还有一个向你借用充电宝的妇女,她的男人拄着拐,满脸交织着痛苦与愁容,南航CZ6385航班上那位因晕机不停呕吐的女孩儿和那个高大帅气的空乘。你扫了眼浅蓝色的网购车票,牡丹江站至绥芬河站,D5387,04车08F号,这是你特意选的座位,靠窗。而她,毋庸置疑是很守规矩的,并没有趁机僭越你的座位,也没有去寻找其它座位,反倒谨慎小心地守着自己的物品,守着自己的座位,就像是头沉默而暗藏凶猛的斗牛犬,又像是一瘫软塌塌的肉糊在座位上,漠然地看向前方虚空的某一点。因为她的存在,原本舒适的座位骤然变得狭小。
“借下光,”你手里捏着车票,向她说道。
她收了收腿,那个大皮箱也随之轻微挪动,改变了方向,却压根儿没有起身让一让的意思。阻在过道的你微皱下眉头,将那个荧光绿滚筒包扔到行李架上,顺便问了句:
“用帮你放上去吗?”
“不用。”她毫不犹豫地回道,镜片后面闪烁一丝独身女人所特有的警觉。
于是,你只好勉为其难地侧着身子,手按在随身携带的单肩提包上(那里面放着华为平板、钱夹、耳机和充电宝),努力挤过去——与其说是挤,不如说是塞,把自己塞进那个逼仄之境——被你阻挡的几位乘客顺畅地流淌过去——肌肉随之紧绷而僵硬,这不能不令你懊丧。所幸临窗,你可以看窗外的风景,月台上匆匆的过客,对面另一列客车。即便如此你仍然浑身不自在,原本宽敞的座位却处处掣肘,此刻你发现自己似乎鱼一样被罩在无形的网里,只要动一动就会碰触到她。她的胳膊大辣辣地占据两人中间的扶手,劈开的腿侵入你这边(如果没有扶手她准会整个人都瘫过来,充斥进绝大部分空间,将你挤到可怜兮兮的角落,令你如同一头战战兢兢的小动物),你不得不紧绷神经,努力控制着左腿不向她那边靠过去,还有你的左胳膊居然无处可放,只好左手搭在自己的腿上,肘部努力向腹部——单肩包的位置收缩,保持这样的姿势,无疑很累,也很不自在。
隔条过道,那个小男孩嚷嚷着向他的父亲讨要手机,年轻的父亲以没有网的理由拒绝了他——火车上照例是嘈杂的,车体行进在轨道上的噪音,乘客们的碎语,年轻父亲在同一个女人聊着哈尔滨,索菲亚教堂,热情的舅妈和他老婆(一位穿梭于中俄边境的翻译,或者导游)——那个女人疑问他老婆怎么没来,他轻描淡写地说她出国了,这句回答使他赢得了赞叹,毕竟是他一个人,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出门远行。于是小男孩吵吵闹闹,在过道跑来跑去。水滴溅落,微信提示音响起,你歪过头,无意中看到她正聚精会神地玩微信。她是在和什么人聊天,一个男人的嗓音飘了过来,他在问她到哪儿了,问她玩的开不开心。倏忽,你想入非非,似乎看到她拖曳着她胯下那个沉重的大皮箱走出齐齐哈尔市火车站出站口的刹那,一个陌生男人悄悄注视向她,她则在欣喜而忐忑地找寻业已流逝掉的青春与激情——她和他会做什么?一顿饭,浏览那座你从没踏足过的城市,然后度过一个龌龊而销魂的夜晚,胯部的汁液,从遥远青春时代涌过来的激情,抑或只是一场触手可及的柏拉图之恋?——悠远的往事,你的脑子里浮现出陈大姐丰满壮实的虎躯,某次闲聊她谈及过初尝禁果之前的恋爱:我们那个时候和你们不一样,搞个对象也偷偷摸摸的,我还记得我们走到大桥洞子下,你姐夫刚碰下我的手,我就大声问他干什么,还把他吓一跳——你默默叹息一声,努力勾勒陈大姐的模样,尤其是她那双大小眼。如今,你已经有二十年没见她了,更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还维持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婚姻,虽然你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甚至有可能生活在同一个社区。
她的唇角微微绽放出笑容。随着列车的前进,她越来越令你窒息,弥漫于空,蔓延至这方寸之地。你无聊地按亮手机,想要释放一下情绪,却发现数据已经在高速运行的火车厢里丢失了,时断时续,很难上不了网——那么,她只是在回味吗,抑或患上了手机综合症?于是,你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揣进裤兜,拉开单肩提包的拉链掏出平板和耳机,掏出的过程你的左肘尽力往回收缩,身子的左侧边缘跟着向右收缩,重心向车窗移动,尽管如此,你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她。手指触到单肩包里的一枚硬币,你尴尬地用眼角余光扫了她眼。她的整条前臂都搭在扶手上,眼皮耷拉着(如隔着玻璃的金鱼,不断增长的眼袋,眯缝眼儿,身上插满蓝孔雀的羽毛,一个皮肤渐趋松弛、即将步入更年期的老女人,性格古怪,脾气臭得要命,却满脑子浪漫,幻想着此生再来一次涂抹了丽江古城色彩的偶遇与柔情),正泰然自若地聊着微信,强健而肥厚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敲打屏幕。那个小男孩从过道凑了过来,在她旁边窥视着,探头探脑,甚至噗地吹了口气,又继续缠着年轻的父亲讨要手机。
其实,对于你来说有没有网无所谓,早在上车前你就下载了五六部电影,二战时期的和一部憨豆先生,还有《蒂凡尼的早餐》。有那么瞬间你想到了高铁wifi,那个偶尔会窜于手机屏幕上的广告,但你不想尝试。你顺手点击其中一部,昏暗的镜头,战火纷飞。那个小男孩显然看到了你的平板,他吵闹的声音更近了,你听到他向年轻父亲抗议,年轻父亲继续拒绝——毕竟他发现你可以看视频,你听到他又在吹气,近在咫尺,她飞快闪避,不胜厌烦地发出感叹,短促的感叹,你似乎看到她烦不胜类地皱起眉头。你猜想多动的他总是试图靠近她,试图参与到她的秘密当中,最好能够摸到她的手机——刹那,她的肘部怼了你一下(他匆匆跑掉,年轻父亲说了句‘别淘气’),无形中证实了你的猜测。平板上的战火悄然流逝,男女主角上演起激情床戏,蛇一样地缠绕在一起,亲吻,做爱,在倏忽生死间享受着彼此。水滴溅落到屏幕,微信在敲门。你屈起胳膊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阿汤发来讯息,问你是否回黑龙江了。你有所顾忌地快进,更不敢看她。然而当你回复时,却发现讯息发不出去。你扭过头扫了眼车窗外面。一处白桦林飞快掠过,小男孩又在吵吵闹闹,其中一句似乎就贴在你耳边。你扭过头,他的身影闪过座位的缝隙。显然,他也发现你注意到他了,才会再次跑回过道,这不能不令你不安。你忽然想到关于这趟列车的传说:好些人都说‘有的是座’。你抻了下脖子,看到那个孩子钻进左前方那排三人座,探下脑袋又跑了出来。你纳闷自己为什么要守在这个逼仄之地。然而她给你的压力不止于此,甚至逼迫你从精神上垮掉,动弹不得,不能放松,以至于筋骨都僵硬了,这无疑很累,也很荒唐,毕竟你和她素昧平生,只是偶然在这趟列车上相遇。
你如她一样,不喜欢小孩子。现在许多小孩子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玩手机,你小舅子那九岁的儿子会看抖音,玩消消乐。他继续缠着年轻父亲,讨要手机,撒娇,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车辘辘话,‘我要手机’、‘给我手机’,‘没有网玩不了,自己玩去,听话’,‘可是人家有网’,跑来跑去,窥视别人的手机,制造噪音,也制造不舒适。又是噗地一声,她扭动臀部,翻下眼白,终于轻轻地说了句:
“你不要吹我,谁家的孩子,怎么这样讨厌呢!”
扭过头,那孩子已经跑掉了,年轻父亲却无动于衷,就像被训斥的并非他的孩子,双手抱在胸前,面带微笑瞧向一边——那熊孩子站到其中一个座位上蹦了蹦,年轻父亲这才带着宽容的语气开口阻止,生怕他跌倒,摔跤。片刻后,你感觉到他的再次来袭,躲在后排座椅,用力摇晃着椅背,她那侧的椅背。你回过头,隔着两张椅背的缝隙不满地剜了眼,迫使他再次跑掉了。你直了直腰,抻了抻脖子,视线越过前排座位的缝隙,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原来那位白裙女孩坐在前排,她在闭目养神,耳朵里塞着耳机——许多人,包括你的女儿都喜欢将耳机塞进耳朵里(也喜欢戴着口罩),边走路边听音乐,你一度也尝试过,发现音乐很卡,除非将之下载到手机里。当然这或许是手机的问题,或许是你的流量不够。但在高铁上,没有谁的数据能够始终如一,包括在飞机上。你无聊地翻看下手机相册,椭圆舷窗外的朵朵白云,山川河流的俯瞰图,一个坐在太平机场候机厅巨大玻璃窗前的红衣女孩。你左肩头耸了耸,将手机重新揣进裤兜,继续盯向平板,战火纷飞,士兵们冒着枪林弹雨穿过一片林地。你在暗自渴望她能够自觉,能够收走肘部,别这么自私。
倏忽间列车在穆棱停靠了两分钟,又悄悄启动了,显然上车的没有下车的多。对于五个半小时的漫长旅程来说,两分钟不过是须臾。你挪下臀部,脑子里又浮现出阿汤的面靥。她又去了哪个国家?在你的印象里,已经认识了十一年的这位网友浑身化妆品的香味儿,总是坐着飞机飞来飞去,突尼斯,沙特,柬埔寨和土耳其,推销女性用品,诸如香水和各种护肤液。就在你这次旅行之前,她向你借了两本书,《四个四重奏》和《到芬兰车站》,她允诺看完再给你寄回来。如今你的旅行结束,她的承诺会兑现吗,抑或并非你不靠谱,而是她?你关闭华为视频,收起平板,她还在默默关注着手机,熟视无睹的微信页面,一个女人的声音随着滴滴声飘了过来,喊她妈,问她几点到家。她面无表情地回复信息。此刻,你发给阿汤的信息也被回复了,她告诉你,她要到越南(越南,泰国,还是印尼?),所以书要迟一些给你寄回来——回国后再寄还给你。唉,你并不清楚女人的心思,比如阿汤,十一年里你从没见过她,每次你去广州她都会避而不见,或者说是到了湛江或者说是出了国,你曾问她索要几枚国外硬币,她本来已经答应了,却又告诉你快递公司不允许邮寄硬币,这不能不让你感到不快,认定她才是不靠谱的那个人,她不过是贼喊捉贼,抑或她只是好龙的叶公,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和你见面,尤其不想让你知道她的真实状况,就像你在广州认识的另一位朋友。又比如近在咫尺的这个老女人,给予你压力与禁锢的体态,她的莫测,她的冷漠,她此行的目的,苟且之事,以及那个使她欢颜的男人和令她厌烦的女儿。自然,没准儿那个女人是她的儿媳妇儿。
你歪头瞧了她眼。自牡丹江这一路,她的视线始终粘在手机屏幕上,白色坤包放置于腹部,双手端着手机,为此两肘扩张,占据最大的面积。列车钻过一条隧道,你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低声说了句:
“麻烦你让让,我出去一下。”
她收了收腿,臀部依旧纹丝不动,只是收起了手机,肘部缩到腋下。你不得不将单肩包按在腹部,臀部微翘,侧身挤出去。站在过道,瞬息间你感到放松了许多。半节车厢都已经空了,包括前面那排三人座——你犹豫了下,径直向前面那排三人座走去。如你所愿,那里没人,你松口气,感觉到了解脱,赶紧坐了下去,坐在靠窗的位置,顺手把单肩包扔在中间的座位上。顷刻间独享三张座位,你感到了惬意,原本僵硬的筋骨也由此于瞬息舒展。坐下后的第一时间你扭过头,确定另一侧两座的位置是那个白裙女孩和她的同伴,她们全神贯注地听着歌,其中靠窗的那位手拄着腮,向窗外望去,白裙女孩则身子靠向椅背,昏昏欲睡。那个小男孩跑到你和白裙女孩之间的过道,张望了眼,又迅速离开,继续缠着年轻父亲索要手机,吵吵闹闹——逃离掉她所控制的范围,无所不在的压抑迅速瓦解,不再成为束缚与折磨——其余的都已经与你无关,包括阿汤的纷扰,也包括那个不懂事的小男孩,以及莫测的前途,再过大约半个小时你的这次漫长之旅就结束了。你掏出手机,瞥了眼车窗外不断后移、不断变幻的景色,浏览起那些多达两千张的照片,你拍摄于三亚的,惠州的,和苏州的,凝固的光与影,业已流逝掉的年华,仓促的人生,孤独的某一层境界:一个人去旅行。感慨之余——那个吵吵闹闹的小男孩终于安静了,回到你身后的座位接受年轻父亲的庇护,或者他还会趁着你不注意从座位靠背的缝隙窥视过来,总之整节车厢安静下来了——你回过头,她依旧执著地固守着属于她的座位,丝毫没想到要挪动身体,坐到靠窗的位置,她两腿间夹着硕大的皮箱,腹部抱着白色坤包,端着手机面部冷漠,就像那里藏着堪比生命的宝物,就像一头怪兽守着她的贞操。你无聊地打开微信,发现有了数据。打开朋友圈,一位号称爱狗人士的朋友在大谈狗的可爱,劝说大家抵制吃狗肉,另一位朋友在下面留言说狗是狗主人的朋友,不是全人类的朋友,末了补充了句:恶狗伤人。你划过这条朋友圈,继续浏览,纷纭的大千世界,有人晒吃有人晒玩有人撒狗粮,有人抱怨、有人忧伤、有人感到无聊,还有微商在喋喋不休地做广告。此后,你接了个电话。此后,你将手机放回裤兜。此后,你继续想入非非——时间飞逝——五六分钟,或者至多十分钟后,疾驰的列车再次停下——她在绥阳下了车,吃力推着那个致使过道填塞的硕大皮箱,河马般的臀部左右微晃,缓慢而笨重地离开过道,离开你的视线——那个小男孩和年轻父亲也下了车,前方就是终点站绥芬河,然而上车的乘客却寥寥无几,许多座位再次空了出来,车上稀稀疏疏的没有多少人。
 
(黑龙江省-绥芬河市,20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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