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侯玲 侯玲小散文
节气已到小满，我看着北方，熟麦骚骚有意黄；我幻想南方，子规声里雨如烟。今年的春夏南方北方都受着旱，已是夏天，我喝着冰岛的春茶，可老天给茶树的一场烟雨还酝酿在路上。回嫩茶、头春茶、二春茶、春尾茶，春天里一茬一茬接着发芽，云南的茶树一点都不惫懒。
四季里，没有那一棵树在成长中会有间断。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临沧和版纳的茶园是老天开辟出来的自留地，对茶树来说，每天都是生长期。即使今年天旱，茶树还是倔强的发芽，茶农也一如既往的劳作，这是茶树的宿命，是生为茶人一种推不掉的使命。采春茶对茶农就是一场体力的比拼。我在读余秋雨散文，他认为，现在埃及人生活工作的慵懒态度，是因其祖先修建金字塔太劳累的殇，这是一种过劳之后的后遗症。我深知茶农的四季都很繁忙。一年里，春茶夏茶谷花茶，一款春茶也分四种，到了冬季修剪茶树。做茶，是劳力劳心的苦活。茶树会累死吗？茶人会因劳作而殇吗？
茶人易茗先生说：我做茶是那么辛苦，你再喝得不开心，那这茶事还有什么意义？一件事有没有存在的价值，就在于意义二字。做茶，就在于把艰辛揉制成美好，把四季做成甘美。时间在茶的世界里，就是一茬一茬芽叶的生发，就是一款又一款好茶的生成。
这几日，冰岛老寨的日子稍稍消停。拉祜印象家的娘娘不说采茶制茶。她说家里的李子熟了，脆甜脆甜；网了一兜河鱼，鲜得活蹦乱跳。我问做茶的阿花姑娘，立了夏是不是就可以休息。她说，刚刚制完最后一波春尾茶，手还没洗呢。
春尾茶，我又眼前一亮。回嫩茶是在冬天的尾巴上发出，它赶在头春茶前冒了头，这春尾茶又是拖住春天的尾巴才现身。对于一棵茶树来说，回嫩茶，头春茶，二春茶，春尾茶都是孩子。对于茶农来说，每一枚茶芽都要一个一个采，制法也不能少一样，汗水一样流淌，自然每一款茶叶都是独一无二。可最终，人从价位上把这三款茶分高下。头春茶是金不换，头二茶和春尾茶就是能换些金。
回嫩茶是普洱茶的序曲，它像给白娘子断桥见许仙准备的那一场雨。没有回嫩茶，人看不到春天的浓郁风情。采茶人象征性从几棵茶树采得回嫩茶，茶山上才能拉开春茶大戏的帷幕。如此说来，回嫩茶是采春茶的铺垫，它是给正经采摘的春天精华开道。李白云：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霓和风终究是一种隆重的铺排，真正的“君”需要众人仰望，这是给王者的尊贵。这个世界里，配角总要存在，天生它就是为衬托主角的光环。哪一个神仙的出场能简简单单？屈原都说：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只有酝酿得足够充分，春茶的灵魂才款款走来，叫头春茶，其实它就是春茶里的帝王。
老天把二春茶和春尾茶安排在暮春时节。二春茶是象征性疏疏离离地采一拨，等到春尾茶，只能算是一往情深深几许，它们印证凡事有始也有终。盛宴总有结束时，老天如何结束春季茶事？轻盈地制作一款春尾茶就是最好的结束。这是把聚光灯下的焦点转化成星光灿烂，终于隐隐烁烁，春天带来的隆重就这样收获，最美回归一杯茶。这是一场春茶的轮回，弧线优美，轨迹清晰。
我和云河普洱的赵先生论春茶滋味。赵先生的话知识性太强，他分析内含物比例、汤色香气和耐泡度。春天的茶芽，滋味都不差，可要细分，头春茶是真正春茶。普洱茶区别于毛尖龙井，它不争清明，不单采芽尖看白毫。一芽两叶的大叶茶才滋味足，古树头春茶二十泡还风韵犹存，哪怕是春尾茶，耐泡度也不差。赵先生的这些话，在的我左耳朵和右耳朵出出进进。我的心思在春尾茶的命运上，我想到一个词语：生不逢时。
我把四味春茶比作《红楼梦》的贾家四位小姐，也许你就能明白我的叹息。头春茶，它是贾府里四姐妹之首的元春，嫡出长女贵为妃，占尽天时和地利，它含了大自然里最美好的一切；回嫩茶和二春茶是迎春惜两个姑娘，嫡出的贾府千金，体面有尊贵也有，娇滴滴宠着养。这两款茶总是赢在起跑线上。它们发在头春茶的前后，像预热和余温，总是占得先机。而这春尾茶只能算是三姑娘探春，它占不到春天的尖，滋味又和回嫩，二春茶区别不大，这是命运给它的刁难，它就委委屈屈成了春天的尾巴。如果你读透了《红楼梦》，你会对我说的春尾茶有着渴望，毕竟探春姑娘最终也是远嫁的妃，而元春妃子命也悲。至于迎春惜春两位姑娘的人生机遇表现在茶上，就是回嫩茶二春茶也尊贵，量少价也高，春尾茶相比它们就占尽价位优势，喝着心神舒坦。站在贾家姑娘的位置上看春尾茶，我有忿忿不平；可站在春茶的位置上我看春尾茶，当下的一切安排都是最好。
我把一泡冰岛春茶喝完时，云河普洱赵先生正喝完第九泡茶，他是要喝醉了。我调侃说：你那样子喝茶，不说是暴殄天物也算一场饕餮盛宴。他发出一张图，他开车行在路上，他的正前方是车牌号为五个9的宾利。真有意思，这是一场偶然的遇见。我猜赵先生那时的心情有些起伏吧。有时，生活给我们的面前是盛世容颜，可我们自己总是破破烂烂，就像二春茶和春尾茶冷不丁遭遇到正宗头春茶，总是要比较才会有鉴别，生活总会让我们认识到自己的单薄，这才是世界的真相。可我又猜，赵先生会很快释怀：开宾利车的人也许刚刚没有喝过最好的茶；即使他喝了茶，也喝不到九款最美的茶；就算他喝到了九款最美的茶，也没有赵先生懂得茶多，他绝对不知道九款茶的辛劳和好茶后的故事。诸如此类的想象，让人心情大好。我的这些臆想如果分享给赵先生，他会不会笑得很开心？如果春尾茶听到我这样浮想联翩，它会不会也开心？我想，他们应该开心且自信吧。
一个午后的空闲，我只是喝了一款茶，就想到让赵先生开心，让一款春尾茶开心的理由，我是不是也很开心？
曾经，伯牙为了子期摔了琴，匠石为了鄞人不再运斤如风，庄子因为惠子的离世而怅然。一切美好的存在只因为懂得。懂它才会珍惜，懂它才能看到它的最美。赵先生开不开心，春尾茶开不开心都不重要，那一刹那，我懂了他们才是最美好。
相知不须早，语合自无猜。一款春尾茶给我这么多遐思，不负春光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