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月亮下的蛋》
作者: 若隐\程庸
波琳·阿滕伯勒已经72岁了，但有时在朦胧的光线里，人们还会把她当作只有30岁。我用这个句子开始这篇短文，就像D·H劳伦斯用它来引出《美妇人》的秘密。一个女子长得美，又有手段保持住这种美，岁月的流逝对她无能为力，只会增添她的神秘
一个简单的开头就足以吊起大多数读者的胃口。
《美妇人》的故事发生在一幢小而精致的安妮女王时代的房子里，那房子位于伦敦城外大约25英里远的一个偏僻山谷。场景只有两个，一个是波琳家的客厅，另一个是她的花园。人物统共三个美妇人波琳，波琳的小儿子罗伯特，她前夫的侄女西斯。从这一点看，这篇小说倒是很适合改编成舞台剧。
美妇人和她的小儿子过着一成不变的平静生活。白天，她在家里养精蓄锐，她的儿子则进城到一个律师事务所上班，挣份微不足道的工资。到了晚上，喝过餐后咖啡，他俩就一起研究收藏着的套十分奇特的古代墨西哥法律文件，度过了许多个美妙的夜晚。西斯，这名字听上去就像一只猫发怒时发出的嘶嘶声，作者这样形容。确实，30岁的西斯由于相貌平凡、寄人篱下而像一只猫一样地被人忽视，不过，也正是这种忽视，让她得以洞悉美妇人的全部秘密
美妇人有些什么秘密呢?西斯发现她总是避开强光，而很会安排烛光，总能让烛光恰到好处地衬托出面部的明暗对比，在那老式的绿缎椅背的衬托下，她的面孔就像一朵圣诞节的玫瑰花。不过，只有当着罗伯特以及星期天偶尔来喝下午茶的罗伯特的客人，她才是年轻又美丽的。在没有人的白天，她便耷拉着眼皮，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一旦罗伯特回到家中，仿佛砰地一下，连接着她的意志力和面孔的那条神秘的细线立刻绷紧了，那双原本疲惫憔悴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通过西斯的眼睛，我们又看到了一位仪态万方的真正的美妇人。她午餐吃得很少，出太阳的日子，有时在午前，有时在午后，总要进行一次日光空气浴，这也是她的一个秘密
节制而又封闭的生活中似乎很难有刺激的故事发生。而且那唯一的男主角又十分矜持，矜持到绝望。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他母亲身上，就像一朵小花被太阳吸引住一样。和她在一起，稳重、沉默的他反而显得年长些，几乎像一个神甫在同一个年轻的女学生交谈。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西斯淡褐色的眼睛困惑地凝视着她的婶婶和堂兄，心里不断地研究着他们，就像他们研究那套离奇古怪的古墨西哥法律文件一样。
很难避免的，西斯爱上了罗伯特，生活中实在缺乏可能的对象但她摸不透对方的心思，又苦于无机会表达。罗伯特沉默寡言，因被动地接受生活而深感压抑、屈辱，却无力发抗，渐渐地麻木。美妇人则漠视眼前两个年轻人的幸福，只一味地沉溺于巧扮妙龄女子的游戏之中……在貌似平静的水面底下流淌着的其实是湍急的河
一天下午，西斯受美妇人启发，决定也做一次日光浴，来打发漫长的下午时光。她爬上了马厩平坦的屋顶。温暖的阳光令人愉快，郁结在西斯心里硬邦邦的怨苦之情正慢慢融化，她快意地想:假如我得不到爱人，就让阳光做我的爱人吧!正当她尽情接受阳光的抚爱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就在她耳边响起:亲爱的亨利，你没有同克劳迪娅结婚，而是死了，那不是我的错，虽然她一点儿也配不上你…那神秘的声音有点熟悉，又不大像人的声音，西斯害怕极了，浑身无力，瘫成一团
忽然那声音又说，罗伯特明天就可以同我们可怜的、迟钝的西斯结婚了……听到这话，西斯猛然醒悟，一定是波琳婶婶!原来美妇人就躺在下面草地上的躺椅上，她脸朝向墙壁时，正好对着雨水管口的那个窟窿说话了。西斯听到的正是她的自言自语。而她一个受良心责备的美妇人，在内心的挣扎中，说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秘密:当年她反对大儿子亨利的婚事，以至他抑郁而死，罗伯特是她和一个意大利主教的私生子…其他倒还罢了，当听到“我对你很失望，罗伯特，你只像冰箱里的鱼，你那位西斯是想把你捞起来的猫…”，西斯实在忍不住了，她大着胆子把嘴凑到雨水管口用低沉的声音说:别干涉罗伯特的事!别把他也害死了。接着，她还扮作亨利的鬼魂判决美妇人有罪。这下，轮到美妇人惊慌失措了。
秘密被揭穿的美妇人像一朵经历了暴风雨的玫瑰花，在很短时间内迅速地枯萎了。她彻底地垮了下来，还形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小老太太，而且一改往日的优雅风度，像一条疯狗似地邀遢行事，时不时地冲人乱嚷嚷。渐渐的，她只肯呆在自己房里，让人把镜子全都拿开，不久，死在了自己的床上。作为报复，她没有留多少财产给罗伯特和西斯
一向沉默寡言的罗伯特在美妇人疯掉之后曾说:“她只爱过她自己，甚至连自己也不爱，她爱的是吞吃别人生命的权力，她现在吃我，就像以前吃亨利一样，她把吸盘伸进人的灵魂里，把人的生命精华全吸干。”他不能原谅她。是的，她长得很美，但当意识到这种美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渐渐消褪时，她不甘心了，她决定用控制他人、掠夺他人的方式来保持她的美，延长她的美。但这种并非来自心灵深处的美是脆弱的，毫无生命力的，被轻轻一触，立刻就坍塌了。正像美妇人满屋子摆放的东方艺术品，虽精美绝伦也不能引发人们的崇敬之情，因为那些都是掠夺品，是从他们所谓的“野蛮国家”搜刮来的
《美妇人》
文美惠 译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
美文摘录
他们住在一幢十分精致但却比敦小的安妮女王时代风格的房子里。它在伦敦城外大约25英里远的一个偏僻的山谷里，周围是一片小小的但却优雅而赏心悦目的庭园。对于72岁的波琳婶婶，这是个理想的地方，也是种理想的生活。当翠鸟从花园的小溪中突然掠起，飞进赤杨树中时她的心里仿佛也有什么在掠过。她就是那种女人
她确实掌握了永葆青春的秘诀:就是说，像一头鹰似的技上青春的外衣。但是她从不轻易这么做。她很聪明，从不在太多的人面前显得年轻只有当着她的儿子罗伯特，在晚上的时候，还有那位有时下午来喝茶的威尔弗雷德·奈普爵士，以及星期日罗伯特在家时偶尔来的客人，对于这些人，她才是美丽的、不变的，岁月无法使她衰老，久看也不会令人生厌。明媚、温厚，而又微微带着一丝嘲弄，就像掌握一两件秘密的蒙娜·丽莎。但是，波琳掌握的秘密比她更多，所以蒙娜·丽莎不必沾沾自喜，波琳也能露出她那种可爱的、不含恶意的、纯朴宽厚的微笑，不论对美德还是邪恶都一样。不过，她淘气地暗示说，宽容前者当然要更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