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子彦沉
一个人，一暑假
姐姐走了，留下七岁的妹妹在家，一个人——形单影只，孤苦伶仃。
小叶也忘了那个暑假是怎么过来的，怎么吃得饭，怎么睡得觉，因为这些对她来说，都是难题。
胆小，怕黑，平时跟姐姐在家，她都胆战心惊，畏首畏脚。姐姐在厨房，她不敢去客厅；姐姐在客厅，她一个人不敢去后面的厨房，有时候上厕所，都得拉上姐姐在外面看着她，更别说，每晚睡觉的时候，跟姐姐睡一头，还要裹紧被子，蜷缩到最里面，唯恐睡在外面，露出眼睛，窗前就会出现一个满身白衣的鬼怪。
也不知道这些想象的情节来自哪里，大概，平时鬼故事听多了，再加上房子后面是深林密布的高山，难免助长这种浮想联翩的翅膀。
人生在世，最基本的事情，无非是——吃饭、睡觉。胆小、怕黑，终究于睡觉不利；可是，民以食为天，如果没有“吃”，恐怕生存都岌岌可危。
家里的米倒是有，要烧火煮饭，勉强也能为之；可是，光有米饭，没有菜，这也没法下咽；再说，之前，小叶都是跟姐姐分工协作完成一道“饭菜”的程序，这回要让她一个人独立完成，似乎有点难度。
想象一下，一个人一边要不停地往灶膛里加柴，另一方面还要腾出一只手来掌勺炒菜，着实有点困难。也许，对于熟能生巧的家庭主妇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一个身高只够得灶膛的七岁小女孩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问题。
好在小叶也不挑剔，实在饿极，一碗白米饭也能打发，况且，家里没食材，也省了炒菜这个环节。吃了几次白米饭，肚子填饱了，可嘴里寡然无味。翻箱倒柜，掏坛子的小叶，终于有了重大发现，原来姐姐走之前，还有几个生鸡蛋没来得及吃。
“哈哈，接下来不用吃白米饭了，可以吃你们了！”小叶望着面前几个生鸡蛋，就像看到金元宝一样，一把抱在怀里。
虽然，做其他菜，小叶不擅长，可是，煎荷包蛋这种小儿科的菜，她还是会做的。锅子里放点油，撒一把盐，对，盐最好多放一点，倒不是她吃得咸，而是她想，一个荷包蛋能多咽几碗饭。通常，第一顿饭都不必开动刚煎好的荷包蛋，盛一大碗饭倒进残留油盐的锅子里，拌几下，一碗香喷喷的油炒饭出炉了，一顿饭也解决了；第二顿饭，正式开吃荷包蛋，一般吃个1/2或者1/3，还能留到明天继续吃，反正，菜够咸，能吃的饭也多。这么下来，几个鸡蛋，也够支撑一个暑假，小叶可在心里早盘算好了。
吃饭的问题总算迎刃而解，这睡觉的问题呢？有一种说法叫“事到临头”，你不得不接受，小叶也知道不管是黑暗，还是妖魔鬼怪，一切都只能硬着头皮去接受。幸好，她还比较有韧性，虽然在这之前害怕地要命，可真的天将降大任于她身上的时候，她也能选择坦然接受。
当然，并没有这么顺利，至少前几天，还是在饭奶奶的陪伴下睡着的，后来，饭奶奶有事，她也不好意思老麻烦人家，就一个人回家睡觉了。
除了晚上睡觉和白天吃饭的时间，她尽量不呆在家，也许，一个人呆在家，害怕，哪怕是白天；也许，她只是不想孤孤单单的，外面的世界多热闹；她喜欢热闹，喜欢在人堆里的感觉，这样，就不感到害怕了。
在外面晃荡来，晃荡去，跟小伙伴们玩闹，听大人们唠叨家常，好像她跟那些小伙伴并没有什么区别，别的小朋友能做的事，她也能做。只有到了天黑，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家，家里有热饭、有热菜，有妈妈；她才意识到，自己只有一个人，一个人要回到冷冰冰、黑漆漆的家。她的家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热饭、没有热菜，也没有妈妈，有的只是黑暗和恐惧，但，她还是要回家，因为她无处可去。
冒着黑暗和恐惧，磨磨蹭蹭地回到家，第一次，对她来说，是煎熬，是挑战，是心里的大跨越。
第二次、第三次，她竟然慢慢适应，原来，人的潜能真是无限的，在这个无限的可能里，你曾经觉得没法做到的事情，打死也没法做到的事情，到了另一个时刻，环境所逼，你竟然能够实现。小叶为这一发现，感到兴奋而骄傲。
刚开始，确实恐惧而孤独，到后来，不知道怎么克服了恐惧，甚至有一种挑战自我的刺激感。
尽管这样，白天大多数时间，她还是呆在外面，有时，这个人家门前坐一坐，有时，去那个人家门前凑凑热闹，有点像“孤魂野鬼”。当然，有时候，她也帮人家做点事情，比如梳谷（给稻谷打翻）、看鸡（不让鸡吃稻谷）。因为付出了劳动，运气好的话，也会得到一碗饭的报酬；运气不好的话，不仅没有饭，说不定还会被人埋怨你的工作没做好。
“你看，这里有鸡啄稻谷的痕迹，死丫头肯定偷懒了！”
“你看，那一块谷好像没怎么打翻，晒了这么久，还没干”
……
这个时候，她的积极性就会大大受挫，明明冒着炎炎的烈日帮你梳谷、看鸡，无非想得到一顿表扬，或一碗饭吃，结果，没有饭吃，还有抱怨，肚子饿得咕咕叫。
生平，最受不了人家的脸色，干脆，这点事，她也不想干了，还不如一个人悠哉乐哉地晃来晃去，去山上摘摘果子，去水里摘摘菱角，自由自在，还能品尝鲜果。
村后面的山坳里，有几个池塘，池塘里长满了菱角，好几次小叶都想去摘，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姐姐在家的话，一定会阻止我这种冒险的行为，现在姐姐不在家，没人管我，哈哈，我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了。”小叶心里暗暗高兴，且跃跃欲试。
终于，在一个太阳炙烤大地的中午，她一个人心血来潮、不顾一切地跑到后面的山坳，大踏步走向池塘，准备大干一场。
山坳阴森静谧，四周都是山，中间那一道陷进去（学名应该叫山谷），形成了一排水塘。山上平坦处有不少菜地，平时清晨和傍晚，有不少人在菜地里忙活；现在大中午，又是“双抢农忙”的季节，别说中午想看个人影，就是清晨和傍晚，大家也无暇顾及这菜园，早就在稻田里忙碌去了。
农村里有句俗话，用来形容特别安静甚至诡异的氛围，那就是——别说人影，就连鬼影都没看到一个，鬼打死人！
这句话的逻辑是什么？如果连鬼影都没看到，怎么会出现“鬼打死人”的局面呢。大概只是想表达，静得出奇，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静止，只有中间那个人是动态的。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此时，连人语响都没有，鸟儿的啼叫，虫儿的嘶鸣，都被淹没。一切都嘎然而止，万籁俱寂，山林茂密，神秘黝黑，没有一丝风，眼前的山林俨然静止成一副水墨画。
在这静谧的水墨画中，闯进一个小女孩，挽着裤腿，慢慢地把双腿伸入水塘，一点一点，小心翼翼，似乎在试探，似乎又在犹豫。
水，冰凉冰凉，在夏日炎热的空气中，沁入肌肤，凉入骨髓，一点点往前延伸，试探，池塘里的水渐渐没过大腿，粉嫩的肌肤，在阳光下晃着耀眼的光，连池塘里的水草都要觊觎，一点点挨近，缠绕，在不小心被牵绊的瞬间，恰好挡住了前行的步伐，再往前走，一不小心，要陷入深渊。池塘虽然很小，但池塘里的泥巴很深，不断翻滚冒泡，像有个神秘莫测的黑洞，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一瞬间，莫名的害怕毫无头绪地涌上心头，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来源于何处，而且，一旦涌上来，就没法抹掉，如影随形，跟着你，紧紧地，扼住你，让你难以挣扎。
头上盘旋了好几个面目狰狞的鬼怪，张牙舞爪地向你示威，脚下被缠绕的水草似乎也变成水怪，像柔丝带一般，一点、一点，静静地缠绕，缠绕到一定程度，“哗”地一下，现出大笑不止的真面目，长着獠牙，舞着魔爪……
小叶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环顾一眼四周，只看眼前，似乎还好，可是，眼神飘得越远，涌入心里的害怕也就越多，茂密的森林里藏着一个又一个魔鬼，
平时那些有关水怪的传说全都涌现脑海，就在眼前。如果此时，来个“落水鬼”，该怎么办。
小时候，妈妈经常给她讲“落水鬼”的故事，连形象都勾勒出来的，黄黄的头发，脸上也有毛发，像只猴子，会跳，她还在想，怎么“落水鬼”跟孙悟空很像。可是，她又不敢盘根究底，因为，小时候的她对各种鬼怪故事深信不疑。
除了“落水鬼”，还有“铲子鬼”，“药水鬼”……每一个鬼的形象后面都有一个活灵活现的故事，反正，对于那些鬼故事，她打心眼里害怕，一想起，毛骨悚然。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那么准确，尽管没发生什么，但潜意识里，什么恐怖的事情都已经发生。此时，胆战心惊的小叶，三步并作两步，从容淡定地折到岸边，一上岸，撒开腿，往村子里跑，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回头，唯恐一回头，后面就会出现一个长头发的鬼怪，奔跑，奔跑，没命地奔跑……
终于，她一口气跑到了村庄，看到了人家，看到了人；终于，她敢喘一口气，敢停下来，歇一歇。
迎面碰上大奶奶，大奶奶看到她一副惊魂未定地样子，笑着打趣道：“怎么啦？遇见鬼啦？”
“我刚才在后面山坳摘菱角，突然觉得很恐怖，好像真有鬼出没！”小叶倒吸了一口气。
“啊，那个山坳确实很阴森，你竟然一个人跑去摘菱角，而且还是大中午，那里埋了很多孤魂野鬼，池塘也曾淹死过人，下次，千万别去了。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丫头，一个人在家，人不见了，都没有人会注意到，到时你父母可有得哭了……”大奶奶也跟着后怕起来，好像真有什么事发生。
听到大奶奶这么一说，小叶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好不容易稍微缓解的害怕又涌上了心头，心有余悸，似乎比之前更加害怕了。
好长一段时间，她再也不敢去那个山坳，那个水塘。
除了这一次小小的冒险之旅，接下来的岁月，倒也安详。
彦子
2018年6月25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