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里的父亲
吴东风
清明的前夕,我和妻子回了一趟老家。
故乡还是老模样,村子已经没有了生息,农业学大寨修建的石桥依旧突兀的站在村头,村里有前后两座桥,后边的那个桥由于修路,拉料的卡车过的多了,桥下边是原来生产队时存放粮食的窑洞,在一个瓢泼大雨的夜晚,窑洞坍塌,石桥也突兀地塌了一段,看上去像一个没牙的老汉。故乡由一个原来看上去生机勃勃的村庄,到如今的暮气沉沉。令人忍不住在春天的气息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村子里也很少有年轻人的气息。从前到后,也只能看到几位爷叔辈的老人,懒洋洋的靠在山墙头上晒着太阳。近乡情更怯,热情的伸出手打个招呼,握着青筋暴露的手,苍老的年轮在面前一览无余,用发抖的手,点上我送就的香烟。在一阵肆无忌惮的咳嗽中,鼻涕和眼泪,流了了大半张的脸,用手抹在还未换去的老棉鞋上,在咳嗽的余喘中问我是谁家的小子。
2018年秋天,一向坚强的父亲蛛网膜下腔出血,在郑州住了月余的医院,父亲劳累一辈的身体没抗住这一刀,引起了并发症后身故。父亲病故后,老屋老院也渐渐显出了孱弱的样子。老家大多时候都是我在城市失眠时的一个梦想。年轻人都失去了对土地的热情,父亲在世时的拖拉机,三轮车,因了不再种地的决定,也被我贱卖了出去,睹物思人,更让人黯然伤神。
门前的大铁门无语。默默的看着归来的故人。打开所有的门,推开所有的窗。感觉父亲的影子还在老院子里,挽着裤腿,双手背在身后,花白的头发,微偻的腰,廋高个子,说话声音很大,才六十七,耳朵有点背。
父亲兄妹四个,是家中长子,一姐一妹一弟。爷爷去世父亲才12岁,幼年丧父是人生的大不幸,只上了小学就回家担起了家庭重任。豫西北山区山山卯卯里小柳叶煤窑多,父亲十几岁就拉小框,小框是出煤的工具,低矮潮湿的小煤窑没有通风设施,人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照明工具是叼在嘴里的一盏长嘴油灯,迎风又呛人又难闻。十几岁的孩子,早早的知道了生活的艰辛。
生产队的时候,大家推荐父亲当小队会计,只有小学文化的父亲勤快肯干,算盘打的好,精于地亩丈量,出工记工,农忙罢了搞副业,很小就担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后来一直当生产队队长。缺吃少喝的年代,养活一家几张嘴,不容易,后来我兄妹三人上学住校,背馍送面,三人三个地方,送的干粮里,母亲尽可能的少掺玉米面,父亲每次跑几十里山路,撂下东西就往回赶,家里地里忙着嘞,连饭都不舍得吃。
父亲手很巧,遗传自爷爷。爷爷当年是方圆附近有名的木匠,参与过乡里大礼堂建设,然年代饥馑,染病沉疴,英年早逝,爷爷去世时叔叔才三岁。父亲也算是个半拉木匠,父一辈里边的好石匠,好土工匠,西北人依崖掏窑洞,条件好的,出个石檐,裱个大墙,父亲都是一把好手,随叫随到。那年代搞建设,都是打忙工,互相帮助。
农闲了,父亲开始编荊货,篮子,萝头,荆席。各式各样的工具编出来拿到会上,一会就卖完了。那年代,点灯的煤油不光贵,还缺货。父亲和母亲都是摸着黑干活,一人划拉玉米,一人编荊货。后来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才解决了温饱问题,父母亲更加用心营务庄稼,打土坯,烧砖窑,盖起了三件平房,日子才渐渐好起来。
父亲的一生都在与土地挣命,也与时俱进。当年卖了两头牛,换了一个铁牛,买了一个三轮车,国家政策往农业倾斜后,父亲的干劲更大了,没有什么比土地让他更有热情,他种了一辈子地,从来不麻烦我,每次打电话问他需不需要回去,他都说干完了。就是他有病的那年春天,春耕时给我打电话,说犁地摇不动拖拉机,那年种下的玉米还没收,父亲就走了,这一走,天人永别,十几天后,是他六十七岁生日。
我的两个孩子都是在老家上的学,高中后才来到我们身边,孩子们对爷奶的感情很深,每一个孩子,父亲都接送了他们六年,风里来雨里去,孩子们都有一颗感恩的心。
父亲也是一个孝子,他在世的时候,常说等世事好了,给老爷和爷爷立个碑,以作纪念,这个清明我替父亲还愿来了。
跪俯在初春的土地里,细心的梳理着先祖的碑刻,用纸巾反复擦拭碑面,直到它光亮如新。我大声地读着我写就的碑文,大红的鞭炮在坟头开出了红花,土地氤氲着幸福的气息。
在老家的残桥边,望着路下父亲的新坟,斯人已去矣,黄土犹尚新。去年冬天国家免费平整了土地,你看到了吗?泪目里抬头望天,我想问,黄土地里的父亲,你在天堂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