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仁
一抹划破晨晓的霞彩,落在心的栅栏,似一瓣茉莉的幽香,一层一层,漫过平静的表情,漫过漆黑的丛林,让一块残石,留有当年的凭证。
风,撕扯着日历,拾掇起所有的喟叹,浸湿往日里的温存。
有时,它能拼揍成一首竞放的诗,驱赶残留在荒野里夜的深潭。
一道目光的漂泊,一朵心灵的颤栗,是季节里的黄沙,是思念里的飞絮。
从九月如茵的草坪上朗读你的诗章,从心之乱石花丛间采一些绿苔。
在今天花絮满天的时刻,忘却全部文字的含蓄,等待属于你的深谷,作最后一次告白。
你不就是那一个匆匆而逝的歌者吗?
我始终揣着一摞泛黄的信札,在空旷的街头偷听他们的情话。
当未完的故事和呆滞的目光永无归期,我便记起你被贬时的芳踪,以及那些看似弱小,甚或是剽悍的生命,在时隐时现的狡黠里,变幻莫测。
不是所有的寂寞都可以被阳光化解,不是所有的惊骇,都能惊飞一只青色的水鸟。
包括苦涩的、微弱的、不甘憔悴又不甘窒息的欲念。
我没有挣扎。
我愿用苛刻的残梦,窥视你心底的幽隧,在脉络分明的叶片上,寻找遥远北方星星的暗语。
读秋
蒹葭苍苍。
一条悠长的心巷,总有如水的温情,静候你的跫音。
黑色加重夜的深沉,灵魂却透明地醒着。
你的背影,覆盖了漫天盖地的光芒。残留于记忆的微粒,只是你我揉碎的不眠的长短句。
一旦古老的灵歌漫扬开去,我便将种植在心田的三角梅细柔地捡起,企盼秋去春归时,再次繁华。
时光的刃划伤了彩霞,也吹萎了诺言。
唯一生根的等待,无视夜的风雪,敲响每一个新生骚动着的黎明。
季节在无声地流逝,无处可寻。
我们不如在季节悬泻的瀑布里一声劲啸,把那些被阳光照耀,被鲜花粉饰的诗句,抒写得更加丰满。
浓黄的秋天告诉我,流失的岁月涂改太阳的本色。
一颗不眠的星斗,是我一生难得一见的光明。
重生或自灭,都会在一念之间倏然闪现。
记忆的长河,怎能填平空虚燃烧的火焰?
假如
古铜色的阳光,在竹叶落满小院之前盛开,只有折不断的信念,镀着父辈们弯曲的记忆。一幅风景画,从沟壑纵横的掌纹间,被风吹得锃亮,左摇右晃。
那场风雨,将秋天堆积在两岸。粉红色弧线,漫过林间少女颈脖的洁白,在看似略显湿润的目光里,淘尽永恒的雨香。
月光静默,跃动着野性和青春的话语,我不忍心把那么多的狂热与痴迷,压缩为最终的几声鸟鸣。
此刻,颤抖的手指,怎能画出飘逸的霞云?
往事零星的片断在脑海闪闪而逝,惊呆顽固的岩石。
颤音与回响像尘埃荡去。
寻觅的足迹与苍然的身影,如同深埋已久的佳酿,布满行走的途中,点亮心的幽空。
久别的蛙鸣,似故乡清泉,不断地打捞起轻柔碧绿的凝想,抚慰溢满白日的秋波。
关于泪流如溪的梦魇,均会有一柄无形的锋刃,在辛苦辗转的当途,刻下椎心泣血的记忆。
刹那
夜,携着曙色,披着面纱,趁我尚在怀念一棵老树的日子,破门而入;一组词语,着一身黑衣,明眸忽闪,腰肢袅娜,只为远方一支鸟的精神飞扬。
不知何时,你已嗜上了芨芨草的风骨,用另一种形式与生命,永久嘶鸣,一襟孤凄。
月亮念起旧伤,无垠的雪地,才是我向往的大海的辽阔。
失眠者浮动于淡蓝色的窗口,在傍晚展开的章页里,望着闪动的桔黄色灯光,嘲笑不再斑驳的童年。
梦中总是一步一蹒跚……
你已触到花的光芒。哪怕以隐形的力量,簇拥着,耸立着,蜿蜒向东。
虚幻的面孔,为戛然而止的曲子,找到理想的飞翔之夜。
路灯下,数着细碎的光阴,常常用笔为自己呐喊。
试图滋润燃烧的渴望。
有时,也用含泪的眸光染红低飞的雁阵。
我的双眼早已布满灰尘。
既然往事已击穿纯洁的本质,我希望久合的苦涩与哀愁,沿着扭曲的水珠与叶苞,在大地与圆月之间留下思考,直到我的生命里只剩下飒飒风声,只剩下鸟声余韵。
蹒跚
除了最后燃烧的晚霞,剩下的,只是偶尔的惜别和山神的呼吸。
一座尚未命名的山峦,有权选择站立,或者矜持。
没有长出翅膀的絮语,翻来覆去,倾听诗的抒情。
隔开每个晨昏的思念,依背而歌的身影,有我期待的人生渡口,有我向往的单纯与伪善。
我的笔尖,掀动着生活的浪花和内心的独白。
千里之外,我就是那个斜卧草坪含泪忧郁的男人。
一滴透明的水珠,就能涂绘出大地的绚丽春色。
冬天没有凋零。
我的诗句,已经跨进春天的门槛,在黑暗里,贮存着阳光的温暖。
尽管冰雪尚未融化,尽管满天的星星瑟瑟颤抖。
百鸟的鸣啭,已汇集成爱与恨的进行曲,似刚刚隆起的汹涌往事,奔流在历史的浑宏旷野。
而我,既属于流尘,又属于安澜。
心荷
似乎有一种深黑的蓝,在四处荡漾。
这是激情驱使,还是命运的猜度?
我生怕,你合于胸前的手,从遥远的高空抛下,向着我发出短促的窃笑。
当年,轻盈的月光之盅,静静地站在夜的岸边,向着有雪的平原呢喃。
夜色深暗。在这欢腾的街心一角,我没有忘记冷风一样的嘶鸣,和嘶鸣一样的冷风。
流水呛然而去。宿鸟振翅飞扬。
缠绵的歌声涂抹天际的霞光。
对岸闪烁的水花,是我渴盼的无骨的神韵,是我看见的三川的溪流,汩汩汇合之后,在茫茫旷野掀起的狂涛巨澜。
飞鸟衔来花季的彩锦,终于打破赤裸的渴望,似乎一切都该交给黎明前的孤独。
我想停下来,认真梳理属于你的清晰的沉思,以及微小的颤栗与起伏。
那种安谧,仿佛能把一池春水噙在唇边,做成一叶青嫩的柳笛,兴奋无常地吹出我的童年,以及长满故事的池塘。
望梅
满眼的秀色,种植在唯一的视野。
来吧,我在养拙堂的青石板上等你。
冰冻在枝头上的清绝世界,不矜持不漠然,相互照映,带着粉嫩剔透的皎洁。
过于幽秘的掩饰,也会扰乱安宁的内心和满地的猜想。
关于芳香的追索,已沉寂多年。
告别,依然在回溯的春风里。
落霞夕照。在回忆涨满心潮的那一刻,轻吻碎雪的幽香,彷徨于忘却与俯视之间,翻阅着记忆里约定俗成的隐喻和象征。
行走在晴朗的天空下,仿佛能听见几声深邃的叹息。
或者,像雾断开的绝处,激起看不见的涟漪,忽地,飘逝了。
只留下,暗流,与那光明的河床。
给大地酝酿欢欣。
作者简介:
王猛仁 1959年生,河南扶沟县人。河南省文联委员,中国作协、书协会员,河南省作协、书协理事,河南省散文诗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周口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周口师范学院兼职教授。有作品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诗刊》、《星星》、《中国诗歌》、《中国诗人》、《莽原》、《诗歌月刊》等专业期刊发表;新诗获《诗歌月刊》主办的全国第二届“新神采杯”爱情诗大奖赛特别金奖。2007年获“中国当代优秀散文诗作家”称号。先后获2013、2015年度《莽原》文学奖、2013、2014《诗歌月刊》年度诗歌奖(散文诗),2017年度(第十一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著有《养拙堂文存》(九卷)。
不眠的星斗
——读王猛仁先生组章《暗语》及其他
◇李俊功
一
中国当代散文诗出现了四野繁花的可喜局面。多少人在为散文诗的昌兴而努力!
王猛仁就是这浩浩大军中,极为威猛的一位。
他致力于散文诗创作多年,把散文诗创作和书法创作当作展现心灵、运墨走笔,清兴遄飞、互为滋养的两种情感行为——文墨点化,相得益彰。
艺术即人生,在艺术界,能够同时操持诗书弍道,且娴熟有术者,实不多见。
真的像是“不眠的星斗”,他在文字的晴空,手持着属于他的星光,照彻了一个明亮的情感世界。在他的周围,夜晚深处,仿佛能够清晰地听到金黄色的歌咏。
他的创作,注定是有着专属于他个人的创作秘笈,和散文诗的语言“暗语”的。
他以光和另一种或许是矛盾、或许是迟疑、或许是决绝,或许是企图超拔的抗争意识,在做着也许是一生的相持,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在和“黑暗的拉锯式进退”中,既是对生命‘在场’的无限渴望,也是他以其努力和世界接轨的文化架构和设想,让诗歌走进灵魂,从诗歌的“故事”走进现实和历史,并让更多的诗句留下更多的启迪,“开启诗歌的心智”。
但我是从他的“暗语”,以此为幽秘的隧道,探寻到了他的内心时刻对于诗歌的警觉,在繁密的文字里布设的象征,一个波涛汹涌的情感世界和一个千变万化、万象纷呈的现实世界形成即是相容,吸纳、阐释的,也是截割、排斥、避舍的关系,那是对于善恶、美丑、人性撕裂与善德张举的两种依从或阻逆的心灵对应。
是对诗人应该对谁负责这个课题的沉默回答。写诗和做人都需要“抱拙忍艰辛,无语亦潇洒”的境界,王猛仁先生的暗语,无喧哗之声张,无激辩之张狂,入大道,循诗学,强语境,诗人和诗歌本身变得十分率真和诚恳。
这些暗语,可说的,不可说的,还好,都在他的散文诗作品中完全诗意地体现。“暗语”可说,他是多么坦荡,“暗语”不可说,他是多么净静地守护内心!这仿佛某种修辞,在中原,在沙颍河畔,在他坚守的灵魂的活水之侧,他已然掌握了散文诗的多种抒情形式:可以借助“暗语”得以表现的隐喻、象征,或者超现实主义宣言之类的艺术追求?!其实诗人更在诗主性情上,用力颇丰,以期有着“一首诗仅仅具有美是不够的,还必须有魅力,必须能按照作者愿望,左右读者的心灵(古罗马贺拉斯)”的效力,以文本之纛,树立诗人和诗歌的尊严。他决没有满足自己。更不愿在崛起的诗誉里,我执一隅,而是不断给散文诗以亮彩,保持“原有的血脉精髓和声音色彩。”时刻觉醒着、奋力着——“我的笔尖,掀动着生活的浪花和内心的独白(《蹒跚》)。”垒筑散文诗语言的灯塔,让它高耸,凌空照耀:“我天天寻觅的足迹与沧然的身影,如同深埋已久的琼浆,布满行走的途中,点亮心的幽空。”极力做到对语言扛鼎的建构,势必需要长期有效的实践,其实每一次跋涉,都是语言的试验,思想的锤炼,技艺的锻造,因为“诗歌中的声音是最具魅力的部分,其中也具有情感、意义以及某种区别于他人的神秘禀性(柏桦语)。”故选择新的语境、杜绝雷同,是每一个诗人谨慎而行、排斥陈言污染的最终目的。《暗语》组章,字句之间透露了隐含的情感颜色,那是纯真、朴质、厚重、多元,一种不愿被世俗假话和传媒话语所稀释的发自内心的声音。王猛仁先生习惯于对事物万象的深邃思考,并自其中挖掘出普遍的人间至理,率真不失浪漫的语言风格,平凡中见奇崛的意象构造,和他缜密的诗思、细切的观察,密切相关。一点一滴,一言一语,都若“百鸟的鸣啭,已汇集成爱与恨的进行曲,似一桩刚刚隆起的汹涌往事,奔流在历史的浑宏旷野。”往事汹涌,奔流不息,铺展开的是历史,是浑宏旷野,大则大矣,与诗人之心的照应,十分恰如。他创作了较为丰富的散文诗作品,据他说,他的创作是接二连三式的,灵感即来,抻纸立成,如有宿构。
二
寂静的城市中午,读王猛仁先生的散文诗新作,新雨之后的阳光扑窗而来, 瞩目欣然,加之文字一如粒粒夏雨铺面而来,随即获得了打开王猛仁散文诗深层内核的“掘进机”,倚笔难收,一下子草就了以上的简评。
驻笔暂歇,联想日常所览报刊飞云流风般的散文诗“辽阔”“气场”,忽然生发了关于现代散文诗创作更多的思考:我国当下散文诗创作,面临的困境是作者的普遍浮躁,和对散文诗这种体裁的错误认知,只有改变从众、模糊、迷茫、小我的创作思想,才能让散文诗迈上康庄大道,渐入佳境。
我想借此机会重新提出对当前散文诗的不成熟的看法——
三
散文诗蕴含着人性的力量、思想的空间、先锋的元素,谁对散文诗的思索深刻,谁就会领先抵达散文诗之峰巅,谁在散文诗创造的道路上斩棘远走,谁的风景线就会无限扩大。散文诗不是亦步亦趋的模仿,更不是所谓两种文体的简单叠加,它的独立性决定了它的大美,它的诗性特征,决定了它可以最大极限地拓展诗歌多功能的无穷疆域。应该承认“美学高于伦理学(布罗茨基语)”这样的论断,在如何处理美学和生活的基本逻辑上,让在苦难的底层挣扎的呐喊人群能够真实地呈现,以及懂得发现生活之美、温暖人类情感、具有怜悯众生情怀的另一类能够得以准确表达行质之美,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而不应以旁观者逸乐的冷眼来传感扭曲的价值观念,宣泄获取私欲的快感。
散文诗之核,在于它的诗性浩荡、人文关怀、蕴涵丰赡。
决非意已尽,而言不止的散文式铺排、口水式叙述。
它讲究精炼、含蓄、和谐、沉实,具有诗之质、画之趣,自然之奇丽,创造之峻峭,格调高雅、辞彩精致,外在美象,内在韵律,方有散文诗之大境无极,方得散文诗之天趣盎然。
四
正如王猛仁先生在《心荷》一章所说:“我想停下来,认真梳理属于你的清晰的沉思,以及微小的颤栗与起伏。”这种“我想停下来”的想法,仿佛某种劝善,某种喝令,一欲阻止多年来对于散文诗的“贯见和偏见”,修补“误区和陷阱”,也好像是整个散文诗作者的心声,是对散文诗而言,对散文诗的未来发展而言。在散文诗创作飞车似的狂奔中,像一架满载粮食的架子车,由于漫无目的的狂驰,车子将要散架,粮食已经抛洒满地,待要停下车子,所收已经寥寥。如何建构散文诗,突破关于散文诗的文体意识,达临灵魂真正向往的高度?像一道难题早已摆在了众多有志于散文诗创作的人们面前。希望散文诗写作者暂停“疯狂”的重复式写作,多些关于散文诗的思考,多些关于人性和散文诗的关系的思考,或许对散文诗正确地步入佳境,会裨益多多。
王猛仁先生很早就在散文诗的创新上做着他自身或者心灵意义的解剖。
一个不愿停滞,不愿固守的诗人,前进犹如带领,是有启发作用,和惊醒的力量。
我一直为这样的人叫好,为一批这样不懈努力的散文诗作家鼓噪。
这像是王猛仁先生的预言:“尽管冰雪尚未融化,尽管满天的星星瑟瑟颤抖。”但是瞭望未来,则是一番殊异风光,是用决心刷新的纯诗的命题,他以“我的诗句,已经跨进春天的门槛,在黑暗里,贮存着阳光的温暖”的句子标识了他个人目前的方向。为之叫好!
散文诗因为一批批有志于此的清醒的作者的奋力拨雾,那些动情于生命、美、自然和生活淳朴之爱的篇章,就会像天女散花一样降福于诗界。相信未来丰腴,充满喜乐。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散文诗正是我们所亟需的!
2018.6.12.写于开封
作者简介:
李俊功,男,河南省通许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