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常万朝(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我躺在核磁共振的检查床上,始初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闭上眼睛,默默地倾听着机器工作的声音。
“嗡嗡……嗡嗡……”机器启动了。
这种声音很像是马达的声音,对,抽水的马达声。小时候,在农村的机井房里,马达转动,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它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井水从几十米深的井下抽上来。记得马达昼夜不停地工作着,那时候,我对神奇的马达充满了好奇和敬佩。
“呼啦……呼啦……”
一根比父亲的胳膊还要粗的管子从机井房破墙而出,管子里的水柱喷出了老远,水花飞溅着,滚滚地流进了麦田里。时日,小麦正在抽穗、灌浆,早已干透了的土地“咕嘟咕嘟”地大口喝着清凉的井水。夜静悄悄的,只有这可爱的水声在麦田里回荡。麦田的对面,父亲的喊声划破了静默,盖过了水声,他让我改水,我连忙拿起钢锹,铲起一锹土就丢进水里,然而立刻被冲了个干净,折腾了半天却怎么也堵不上这一畦水。父亲赶忙跑了过来,从旁边的地上狠狠地铲了几锹土,立马堵上了湍急的渠水。父亲一手拿着铁锹,一手拿着手电筒,往上挽了挽裤管,双脚踩着稀泥,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了麦田的深处。微弱的月光下,可以看见他忙碌的身影,他或站或蹲,或弯腰下去,他在麦田里来来回回穿梭着,他要保证水不会流到别处,还要保证把每一块麦田都浇遍。
“咯嘣……咯嘣……”
井太深了,水太重了,瘦小的辘轳被父亲摇的“吱吱”叫唤,辘轳背上的铁绳“咯嘣咯嘣”地响着。这口井是我们村几十户人家公用的吃水井,父亲趁着中午水井闲暇的时间,也趁着自己午休的时间,于是推上小推车,来这里取水栽种红薯秧。父亲每车推四大桶水,每天几次,两天就栽完了千把根红薯秧。
“哗……哗……”
夏天的雨很大,很猛,村子后面的河道里洪水呼啸着漫上岸来,树们被连根拔起,巨石在水上翻滚,孩子们都躲得远远的,害怕被大水冲跑。父亲一直关注洪水的情况,待到洪水快要退完的时候,他会兴奋地推上小推车,带上斧头、锯、绳子走下河道,把被水冲倒的树裁短,背上岸,推回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半夜里院子里还充盈着拉锯的声音,枯燥单调的锯声,叫人睡得睁不开眼睛。父亲说,这些树劈开晾干后,都是盖房子、做家具的好木料。
“滴答……滴答……”
一个秋雨连绵的季节,我家的房子开始漏水了,房顶上漏下的水或滴在地板上,或滴在床上,于是屋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子。父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雨停了,父亲买来一拖拉机的新瓦,我们在下面把瓦捆好,父亲在房顶上拽,由于房顶太高,父亲每次只能拽四五块瓦。父亲一个人硬是把一拖拉机瓦拽到了房顶上。几天后,屋顶焕然一新。
秋天雨水泛滥成灾。玉米地里积水很深,本来长势良好的玉米,被水泡的耷拉着脑袋,叶子也蔫了。父亲穿上雨衣,挽起裤腿,扛上铁锹,一头扑进了玉米地里,他用了两天的时间,在玉米地中间挖了几条深深的壕沟,于是,积水就顺着壕沟流到别处去了,玉米重新活了过来。
“叮咚……叮咚……”
循着浇地的流水声,一路上行,走到水库边上,水库旁边有个闸房,那就是父亲的宿舍。父亲由于长期干重体力活,身体突然就垮了,多次到医院检查也毫无结果,于是就住到水库上帮人看水去了,虽然工资微博,但也足够他日常生活了,更重要的是这种轻活儿适合他休养身体。
“滴滴答答……”
在水声的深处,我听出了唢呐的声音,那是为父亲送殡的唢呐声。隆冬季节,父亲在闸房里用炭火取暖,中毒而亡。水还在流着,或许是浇地的渠水声,或许是村后的洪水声,或许是屋顶的漏水声,或许是秋天的雨水声,也或许是水库的泄水声……凄凉的唢呐声一阵接着一阵地响着,混合在流水声中。
水声停止了,从眼角淌下来的泪水,灌满了我的耳廓。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