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泓寒水
A
报社没了,我的生活也一切都改变了。
我原来是在一家县报里做个普普通通编辑的,上级忽然一纸通知,县级不再办报,人员分流。后来上级又一页文件,关于撤销××报的决定,下面是一颗印章,鲜红得像早早涂了口红的嘴唇。早早是我的老婆,早些年是不涂口红的,孩子七岁了她才学会涂口红,一学会了就一发不可收拾,每天都把一张嘴唇涂得像一颗草莓。早早在和我相识以前听说已谈过不少的朋友,不知什么原因都没有谈成。后来我们在她那个放电影的阿哥家里相遇了,我们就开始谈恋爱。只谈了一个月,我们就结婚了,她拎着一只皮箱,雄纠纠气昂昂地住到我的家里来。
我家座落在建丰路东小区,县实验小学附近。建丰路很长很宽,呈个叉开的人字,整天车来人往,川流不息,像条流动的河。连接东小区的是一条老太婆裤带一样的小巷,我们每天就在这条裤带上进进出出。经常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学生,他们是县实验小学的学生。他们胸前飘荡的红领巾,总让我想起我的童年。
此刻我就走在这条裤带上,裤带头头是我贷款七万元建的房子。七万元贷款要扣我十年的工资,我已经算好了,我要不吃不喝十年,直到小孩初中毕业了,我才能从真正意义上地领到那份属于我的工资。那个经办贷款的家伙心也真是够黑的,就在万事具备只差将贷款打到我的户头上的时候,那家伙又在我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找上门来,说行里有规定要先交1%的手续费,贷款才能划到贷款户的户头上。我说交就交吧!既然悬崖都敢跳了还怕挂耳朵吗!后来听说有人举报他放贷要回扣已被待岗。活该!
刚到家门口,我就闻到了黑豆炖猪脚的香味。这是我家自扣工资贷款建房后,连续几年一成不变的一道菜谱。晚晚反映同学们都从他身上闻到猪脚味了。打开门,就见一只猪脚坦坦荡荡地躺在那口大鼎锅里。
我垂头丧气地跟早早说报社解散了,我待岗了,等待分流。早早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立即瞪圆了。我和早早去登记结婚时,办手续的那个家伙打量我们很久,几次欲言又止。我问有什么事吗?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不好意思地问道,她眼睛这样大,不是甲亢吧?早早是市场协管员,由于常年吆喝小商贩缴纳管理费,养成了大声说话的习惯,就是说梦话时也是市场上的那个嗓门。早早听说报社解散,我待岗分流后,她很久才呼出气来,像从很深的空洞里散发出来,然后说,阿果,看来以后我们要喝西北风了。
B
我在家里呆了两个月,上面还是没有分流的消息。我只能整天待在家里吃饭,睡觉,看电视,实在憋不住就到街上游荡。车站旁边录像厅门口那里闹哄哄的,一个民间歌舞团到本地演出。几名年轻女子在那里狂歌劲舞,薄若蝉翼的衣裙妖冶着暧昧。我挤了进去,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伸出手来,票价五元。我掏出五元钱,他忙不迭地让出一条路。屋里灯光昏暗,几块床板搭成的舞台,上面铺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红地毡。一红一绿两只彩灯吊在舞台中央,一明一暗地闪着鬼火似的光。还没开场,已有二、三十人坐在那里。空气中流动着汗臭脚臭以及劣质烟的气味。我寻了个角落坐下不久就开场了,先是歌伴舞。四个长相不怎么样的女孩表情麻木地拿着木扇乱舞了一气,我怎么看都怎么像是一家几姐妹或是两三家几姐妹。接着是青春健美舞,一个妙龄女子身着三点式披着一条浴巾在台上伴着鬼叫一样的音乐不时做出各种淫秽动作。女子做了一个暗示的手势,下面立即掌声四起,女子在掌声中慢慢露出双乳,然后最后一张遮羞布也在掌声中褪去。最后一个节目,是全体女演员裸体谢幕。灯光大亮时,我惊讶地发现,坐在后排的有几个脱了制服挟在腋下的税务干部,还有两个穿着工商制服的人坐在前排交头接耳意犹未尽,更让我惊讶的是,我还看到了几个经常在我们报上露脸的身影。
一天无所事事,一身力气没地方使,这让我感到很不自然。整天待在家里吃饭、睡觉、看电视、到街上游荡也不是个办法,后来我索性到电影院的小广场上去看人下棋。我碰到了在东小区里第二排第三间的黄师傅。黄师傅说大记者来采访啊?我说我待岗了等待分流没事干,来看你下棋。
一看就看到日头偏西,我才回到我的建丰路东小区。早早正准备出去。她在对着镜子涂口红,嘴巴左歪一下右歪一下的,我就看到了嘴巴里黑森森的洞。早早说,阿果,我去加班做报表,你在家照看儿子晚晚,吃完饭后记得叫他做作业洗凉睡觉。我无条件地点点头,听着高跟鞋的声音穿过厅堂越过小巷消失在车来人往的建丰路。
C
分流的事还是没有丁点消息,我有些按耐不住了。早早说,去找领导吧!我想想也是,待岗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领导家的门朝哪边开呢!我先翻遍厚厚的电话簿找领导的电话,但打过去都是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在说: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妈呀!怎么都是空号码呢?这可是新的号码簿啊!于是我又翻遍所有的笔记本找领导的手机号,终于在一本两年未翻的笔记本的一个角角里找到了领导的手机号。我拨通了一位领导的号码,领导说,阿果啊!有什么事吗?从手机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和排气扇的轰鸣声,我知道领导肯定在出恭,不是便秘就是拉稀。领导遇到这样的困难,是不能怪他们的,要怪只能怪他们每天所吃所喝的东西,那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连忙说您在家吗?我想过去向您汇报一下工作。一说完我就后悔了,我都没了工作,还汇什么狗屁报呢?没想领导很大度地说,那就来吧,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我说知道知道我怎么不知道领导你家在哪里呢,于是就挂了电话。挂了电话我想破脑瓜也想不起领导的家在哪里。于是就打一位到过领导家的小兄弟的电话问,确定方位后我才着手准备怎么去领导家的事。早早说,买什么去啊?领导有什么爱好?领导什么都不可怕,就怕他没有爱好。我说抽点烟喝点酒吧,还有爱洗桑拿做俯卧撑运动什么的,我们家送得起吗,不至于找个女人送去吧。早早就很生气地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说,那就买些烟酒去吧!
现在登门拜访领导家流行踢门,踢门说明你手上拎着东西没得空闲。我也学着在领导家那扇戒备森严的防盗门上踢了两脚。门很快就开了,领导穿着条沙滩裤出来,用肉嘟嘟的大手拍着我的肩膀说,阿果啊!用得着这么客气吗?眼睛犀利地在烟酒包装上浏览了一把,就示意女儿拎到里屋去了。
领导安慰我说,你先在家待着吧,书记县长一个高血压一个心脏病,还有两个副书记一个组织部长到亚欧六国新马泰参观考察去了,还没得专题会讨论研究这事,你瞎急些什么,工资又不少你一分,说完就把我送出门来。他家里的那只哈巴狗遛出来,扯着我的裤脚,被他呵斥了一声就松开了。事先朋友已经提醒过我,如果你空手去出来时那只哈巴狗就会咬住你的裤脚不松口。
D
在家里又待了两个月,还是没有分流消息。昔日称兄道弟的几个狐朋狗友现在不仅连影子都不见了,而且连电话也懒得打了,好像我这个人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的。隔壁那个在税所当所长助理的邻居一碰见我就总是说,年轻的离休干部啊,潇洒啊!这么恶毒的话让我很是生气。所以当阿翔问我要不要找点事做时我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阿翔以前和我在报社一起干,后来贩卖假币被警察逮住,判了两年徒刑。出来后听说现在某杂志社什么专题部当记者,说白了,也就是挂杂志社的名在全国各地招揽广告,拉赞助,然后要回扣。以前他被关押时我曾买过水果去探监过两次,他说现在终于找到报答我的机会了。阿翔说他有个叔叔在大桥北路开饭馆,隔三差五总有婚嫁进房弥月什么酒席在那里办,因流动资金少,他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哪客户先预交酒席定金的,结算时每桌少算十元钱,意思是说有哪笔生意找上门交不起定金的,由我先付,客户结算时再将每桌十元钱算给我。
力气终于有了使用的地方,这让我感到很高兴。我偷偷取出这几年三更灯火五灯鸡拼命写稿攒下的一万三千块钱,一起交给了阿翔他叔。然后每天七点就准时到大桥北路阿翔他叔开的那家得银酒店去等待顾客上门,看哪摊是预交定金的,哪摊是酒席后算帐的。酒席后算帐的阿翔他叔就把我的一万三千块钱先垫上,结算时每桌十块钱的回扣算是我的。这钱生钱的生意让我感到很是高兴。我每天都等到很晚。当我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建丰路东小区时,总能看见黄师傅靠在一只烂沙发上,身边搁着一只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放着新闻。黄师母则摇着芭蕉扇坐在黄师傅身边。他们都是退休干部,看上去他们的生活过得很好。
黄师傅架着二郎腿,见到我他马上大声说,阿果你每天早早出门日理万机,你在忙些什么啊?我说,报社解散我待岗分流,在酒店做些小工。黄师傅就说待岗好啊,待岗工资一分钱不少,还可以去做生意,你看罗大猛的生意不是做得蛮大吗?听说他的装潢工程部又要招人了。
罗大猛是我们建丰路东小区的人,在东小区第三排,天天高朋满座,吃喝嫖赌什么人都有。罗大猛原先也有个不错单位,十几年前他停薪留职倒卖地皮狠狠赚了几笔,会游泳了,就再也不回原单位上班。经过罗大猛家大门时,我听见了小郑咯咯咯的笑声。小郑也是我们东小区的人,父母早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天到晚到处浪荡。我循声望去,见罗大猛和小郑在吃西瓜。在我经过之前,罗大猛肯定给小郑讲了一个什么黄色笑话。我知道小郑喜欢听黄色笑话,因为她在我供职的那个酒店做服务员时,常听客人在桌边扯着喉咙高声谈论一些关于床上的趣事,因此酒店打烊后她总是爱把这些故事拿来跟罗大猛嘻嘻哈哈地交流。
罗大猛见到我,便大声说道,大记者进来吃片瓜吧!我说吃就吃。我进去见他嘴唇边有个黑点,便说大猛你嘴角有粒瓜子。罗大猛便哈哈大笑说,大记者你这个近视眼的看走眼了,这是一颗痣。然后他把头伸过来说大记者你瞧像哪个。没待我回答他就说,像不像毛主席的那颗痣,痣长在嘴角下有福气。小郑也附和着说像,极像毛主席他老人家的那颗痣,不然罗大猛你怎么有福气赚了那么多印着毛主席像的百元大钞!
这天单位发了一百块津贴补助,早早显得很兴奋,晚上待孩子睡着后,她就拉扯着我要做功课。我说明天再做吧。她就大声地说明天还有明天的功课。她的话把我吓了一大跳。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有丁点高兴的事就要做功课,连楼顶那只老母鸡生了个双黄蛋晚上煎吃后她也要做功课。我想想我一天到晚这么辛苦,晚上再加班怎么吃得消,便假装睡着了。不想早早不仅咕哝着不满,手也跟着动起来。我抓住了她的手说,我身子不太舒服。她当然不会相信我的鬼话,不再作声,行动也没有停止,在黑暗中用沉默的力量去征服了我。每次,她都是采用这样的方式夺取最后的胜利。
早早终于疲倦地睡着了,鼾声如雷。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不时有车的声响转来,小城似乎还没有进入沉睡阶段。除了死亡,世界上的一切都在依着它的惯性在转动着,并不因为我的失眠而停止下来。其实,这个世界也一直在失眠,街上的灯盏都是睁到黎明。
E
夏天的心情和我一样烦躁,我的工作还是没有着落。我每天从纳财工程装潢部门口经过,总能越来越多地看到小郑或听到小郑爽朗的笑声。我常常打趣说小郑你的裙子越来越短了,小郑说我那是在节省布料啊!我又说小郑你的衣裙太透明了,小郑则不屑地说,土老冒,这叫前卫呢!我心里偷着乐,照这样下去,她就可以一丝不挂上街前卫去了。
我每天就像一只机警的猎狗,盯着三三两两到总台上伏着说话的客人,等着阿翔他叔打着过来的手势。酒楼的空气里发酵着酒精分子,叫人心醉神驰。每每此时我总闭上眼睛幸福地畅想,若在以前,我肯定会邀上一两个朋友进包厢里乐一乐。呷一杯冻啤,谈一些无关痛痒的生活,或者什么都不说,一任时光由朦胧的背景音乐恬静地带走,多美啊!以前这些琐碎无聊的生活,现在经过过滤留下全是温馨幸福的记忆。
这天柜台来了两个肥头大耳的主儿,订了一百桌,却没钱交定金。当肥头大耳们走后,看见老板打个过来的手势,我简直乐坏了,乐得嘴巴都差点跟耳朵根扯上了。替肥头大耳办完定金手续,我的心情很好,我想待岗憋气了这么久,我也该自个儿滋润滋润了。
服务小姐将我引领到 3 号厢。我要了三听啤酒,两碟小菜,自斟自饮起来,然后拿起话筒对着电视屏幕的歌狂吼了一番。后又来到表演大厅围着表演台的高台座上要一瓶葡萄冰玫瑰自斟自饮起来。在我的左边,两个陪酒小姐在跟她们对座的两个小伙子玩猜点饮酒的游戏,猜对的人喝酒,猜不对的小姐喝。趁服务员给我拿酒的功夫,他们两瓶就见了底。而我右边的那个陪酒小姐更能喝,对面坐着六个男人,他们连点子也不猜,小姐不停地跟他们碰杯,一碰就干。
我喜欢这种娱乐场所,离表演近,给人身临其中的感觉。
看完左右陪酒女郎的表演,我目光全神贯注回到舞台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走上台来,他说我叫张学友,底下马上有人大声嘀咕,那我不就是张学良了,立即引来一阵哄笑声。他先是唱了一首《情网》,只听一会,我就感觉到他的投入,我努力地在他的脸上寻找,这首曾被唱红的情歌,被他唱出的别样味道。唱完之后,下面有人起哄:张学友,我们提问你几个问题,回答得出,你继续演唱,答不出,你给我们滚下台去。他还是满脸笑容地说,问吧,问吧,我尽量满足你们的提问。
观众提出三个刁钻的问题,他一一认真地答出。歌手的敏捷、机智、聪明,自身的修养,瞬那间令我肃然起敬。
听完歌,我又回到我的3号厢,继续打酒自娱自乐。这时我听到了隔壁像老鼠被夹住了一样的吱吱叫声,透过板壁不知被谁用烟头烫出的一个圆洞往里瞅,我看见一位警察模样的叔叔正在把我们建丰路东小区那节省布料的小郑往狭小的沙发上按,小郑则像被老鼠夹住了一样吱岐地叫着,你温柔点行吗?一边半推半就左躲右闪,警察模样的叔叔则像制服罪犯一样利索地把小郑剥了个精光,放倒在沙发上。在依依呀呀声中小郑说,大哥,你那把打罪犯的枪把我的咪咪弄疼了啊!警察模样的叔叔边动作边拍拍吊挂在胸前那把不知是真是假的枪说,我们可是枪不离身的。小郑嘀咕着,那你摘下来一会不行吗?它碰疼了我。警察模样的叔叔想了想,忽然把枪的吊带往后背一甩,把枪翻转到了背后,然后不断地拍打小郑两只胀鼓鼓的前胸。警察模样的叔叔哈哈一笑,这下该行了吧,话音间俯卧撑的频率越来越密了。看见警察模样叔叔穿好衣服要出去,小郑忙扯住他的衣角,大哥,你还没给钱呢。警察模样的叔叔眼一瞪,什么?连我们你也敢要钱吗!随即丢下一张百元大钞扬长而去,小郑蹲缩在墙角里嘤嘤哭泣。
F
这天,我回家很晚。街上冷清,行人稀少,只有十字路口的高杆灯在孤独地亮着,像我夏夜失眠的眼。我走过红玫瑰美容美发室门口时,发廊的门半掩着,透出一束淡蓝的荧光,恰好这时从门里探出一颗头来,一见我身子立马飘过来站到我面前,大哥,进来洗个头吧。
我的身子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似的任凭小姐牵着进了美容美发室,按在松软的沙发上。小姐边捏拿着我的肩膀说,洗大头还是洗小头?我说洗大头是洗什么,洗小头又是洗什么?小姐没作声,随即一双涂满了腥红指甲油的纤手蛇一样不知不觉间游到了我的胯间。我立即惊醒了,逃也似的推开小姐的手冲出发廊,一路狂奔在小城的大街上。我懵懵慌慌地走了一阵,这才感觉肚子又饿了,于是溜到电影院夜宵摊前叫了一碗炒粉,就着一碟马肉又干了一瓶德胜米酒。
回到家时已夜半一点多钟了,晚晚还没睡,正在地板上玩一辆遥控电子小汽车。见了我,只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玩他的汽车。妻子早早蜷缩在沙发上不知疲缱地看不知播了多少遍还说是正在热播的肥皂剧《新白娘子传奇》,趁着广告“一次浸泡,两次漂洁,泡泡漂漂亮起来”插播的空隙,早早关切地问我这么晚才回来,饭不回家吃,也不来个电话打声招呼。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揽了笔大生意咧。然后翻找出衣裤趿着拖鞋进卫生间洗漱去了,忙碌了一阵解决了身上的汗臭味。重回客厅,晚晚己回房间睡觉去了,有灯光星星点点从透气窗漏出来。早早已换了睡衣斜靠在沙发上等我。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欲望,趁早早进卧室之机,我跟着进去并立即把门关上,把早早抱住,嘴巴在她的脸上狂吻起来。早早却一点也不合作,把我推开后在我的鼻子上亲昵地刮了一把,爱怜地说,老朋友来了,忍忍吧!他妈的,该来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来了。
G
天气越来越炎热,平时在建丰路东小区蹿来蹿去的风,如今却一点儿也不见了。由于揽了一笔大生意的缘故,我已有几天不出门去得银饭店了。早上起来,我决定从今天起继续去得银饭店等生意。路过黄师傅门口时,黄师傅躺在躺椅上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由于肥胖的缘故,他正伸着舌头像一条夏天的狗。黄师母则就拎着张矮凳靠在一边,在看一张六合彩码报《雷锋内幕报》不停地嘀咕,雷锋主编的报纸怎么也不准呢,连毛主席老人家都为他题词了呢。我说,这个雷锋不是那个雷锋。那个雷锋是人民学习的榜样,你这个雷锋是骗人的。
对门阿霜拎着只塑料桶从我们身边走过,她低垂着头,穿着花色中裤,她是去实验小学那个公共水池洗衣服的。她不用家里的水而跑去实验小学蹭公用水是因为要节约。她爸原来是某建筑工头,在一次进货时遭遇泥石流翻车死了,连个囫囵尸体都找不到。全家一下失去了经济来源,她妈又经不得苦,后来就仗着那张还算俊俏的脸蛋,让某老板包下当了金丝雀,久不久回趟建丰路东小区的家,给阿霜和年迈的奶奶一点生活费。儿子儿媳妇一个死了一个去“觅食”了,阿霜奶奶每天就早早起来推着辆从废旧收购站买来两轮单车到电影院广场去捡抬红男绿女们一夜放浪形骇后丢得满地都是的废纸、矿泉水瓶、易拉罐等垃圾去废旧站卖,换取祖孙俩的生活费用。我说阿霜,放假了?阿霜说已放有两个星期了,还有半个月开学。我说学费呢,她摇了摇头。整个建丰路东小区的人都知道,阿霜读的是北京广播电视学院。整个建丰路东小区的人也都知道,阿霜的学费要靠她那个出让身子的母亲供奉。小郑穿着超短裙从我们身边飘了过去,她的头发染得像一只火红的狐狸毛皮,让建丰路东小区的男女老少看了很不舒服。黄师傅常用“呸!”的一声来表示他的不满,妖里妖精的,像个鸡婆!我心里想,她就是鸡婆。每每此时,黄师母就警惕地看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死老头,活得不耐烦了。黄师傅则更大声地说,我都是黄土齐脖颈的人了,我怕什么!黄师母吓得一把捂住了黄师傅的嘴。
我来到得银饭店门口时,大门紧闭。大门的柱子上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用毛笔字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内部装修,暂停营业。一看就是阿翔他叔土得掉渣的毛笔字,我心里想,暂停营业也好,我也乐得逍遥过几天清闲的日子。
H
早晨的县城满街都是人了,两旁的门店早早就开了门。惟有那些带有“时间差”营业性质的门店还关着,比如K歌厅、发廊、通宵大排档之类。这些门店营业的时间主要是晚上(当然也有例外),营业的时间要到凌晨。此时此刻,它们的老板及工仔正在甜美的梦乡之中。正当我胡思乱想地走在小城的大街上时,手机响了,是小郑打来,她遮遮掩掩地说昨夜凌晨两点钟,小城的公安突然对全城的娱乐场所进行检查,硕果累累。我们建丰路东小区的罗大猛被抓在其中。小郑说,你以前当过记者,肯定认得人,帮帮忙把罗大猛从派出所里救出来。其实,这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小城己隔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的行动了。我知道,临战的时刻是宁静的。
我说试试看吧,便挂了电话。我先给派出所里的一个哥们打电话,又拨县局分管治安的崔副局长。然后我来到角山派出所。派出所大院昨夜挨抓的人一个个交了罚款都走人了,只剩下罗大猛和另外一个女人。因害怕和后悔,罗大猛的心己疲倦到了极点,在院里不停地踱着步,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见到我,立即就像见到亲爹亲娘一样跑了过来。
哥们走过来说,来啦?我说,来啦。哥们说,走人吧!然后在罗大猛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说他妈的,别让老子再逮着你!当晚,罗大猛出钱由我请哥们喝酒时才懂得,昨夜凌晨,罗大猛从外面饮酒回来,到发廊去洗他那个鸡窝样的头。当小姐问他干不干那事时,他跟小姐讨价还价起来。小姐说一百。他说九十。小姐再说一百,他仍坚持九十。最后他终于妥协了,一百就一百吧。就在他俩意见统一并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就被逮个正着了。哥们说逮住了他们还你一言我一语互相理怨。小姐说,你看你看,我说多付十块你不干,现在挨三千了吧!罗大猛也说,我说九十你不干,现在你也挨三千了吧!罗大猛说,他妈的如果我们早谈成事赢得那宝贵的二十分钟,我们还被逮住吗?所以说,时间就是金钱啊!我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I
得银饭店装修完毕,重新开张了,但老板却不是阿翔他叔,我的脑袋立即胀大了。要知道,我替那两个肥头大耳交的一万元定金阿翔他叔还没有退给我。还有,预交一百桌定金的一千块回扣阿翔他叔也没有结算给我。
那天我去车站接连襟来报考国家公务员考试的小孩,在候车室我突然看到小郑在车站里面游荡,便走过去说小郑得银饭店何时开张。小郑不屑地说早开张了但已不是原来的老板,新老板抠门得很,每个月包吃,工钱1200元,我才不干了呢。不一会,看见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走下快巴,她立即对我挥挥手,阿果,不陪你了,就快步迎上去。那个老板模样的人挽着她叫了辆出租车,关上车门时她很勉强地向我笑了一下。
我想我得尽快找到阿翔他叔,只有找到了阿翔他叔我那一万多块稿费才能要回来。我首先打店里的电话,但所有的电话都已是空号。我又打阿翔他叔的手机,但手机己经停机,我立即有了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我忽然想起了阿翔,我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手忙脚乱地给阿翔打手机,一开口便对阿翔大骂,他妈的,你可把我害惨了!然后语无伦次地向他诉说了我的困境,最重要的是问他叔究竟有几多个手机和电话。阿翔说,现在他正在九寨沟现场体验容中尔甲《神奇的九寨》的意境,并说他已找到了人间天堂的感觉。他说,你若再待岗几个月还没有什么着落的话就投奔我吧!然后才说他和他叔已经有两个多月没通电话了。我如五雷轰顶,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连手机也没记得关。旁边一个教师模样的中年人见我脸色不对,忙走过来躬下身问我小伙子怎么啦?要不要叫120?我说你才需要呢!......
经过红水河大桥,我看见阿霜在桥头那尊“大鹏展翅”的城雕下垂着头站着。她的面前摊着一张废报纸,报纸上用毛笔字歪歪扭扭写着大意是父母双亡,与奶奶相依为命,无法完成学业的话语,旁边摆着她的学生证。许多人像看耍猴一样指指点点围着她看,却没见谁捐一毛钱。一个戴红袖章的城管人员怒气冲冲地挤进人群,捡起阿霜面前的报纸撕得粉碎,好端端的草坪让你给糟蹋了!我一看肺都气炸了,当即扒开人群冲到“红袖章”面前,一把揪住他衣领,一拳狠狠他击到他的额头上,他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打人啦!打人啦!
我咆哮着,打人?我还要杀人!倏地一个扫堂腿,将他摞倒在地上。就在人们惊愕之际,我捡起地上的学生证扯着阿霜一路飞奔到一个拐角处,对她说道,这种办法早过时了,就连骗子都不再用这种笨办法了。阿霜泪流满面,我叹了一口气,说先回家吧,我们再想想办法。
K
为了收回这几年三更灯火五灯鸡拼命写稿攒下的一万多块钱,我跟哥们借了三千块钱,告别早早和晚晚,我踏上了寻找阿翔他叔的艰难历程。
我想我首先得有把刀,我并不是想杀了阿翔他叔,而是为了防身。平生第一次买刀,当我向那个小地摊一步步靠近的时候,我听到了心在胸膛里的狂跳,我甚至怀疑蹲在地上的那个摊主也听到了我心跳的声音。但是他只是表情呆滞地抽着烟,根本没理睬我的心跳。小摊上躺着五花八门的铁器,有锤子,有扳手,甚至还有一把用来开石的钢钎。水果刀就躺在钢钎旁边,一尺半长,一泓寒水似地卧在那里。我正想蹲下看刀时,肩头被人撞了一下。我扭头,是个冒失的学生伢子。见我满脸铁青,他立即被骇出笑容满面,连声用普通话说对不起对不起。摊主也突然扔了烟枪摆出微笑,讨好地对我说要哪样,都是些好货。
我蹲下去,拿起水果刀。分量不重,很顺手。不锈钢的,快得很,摊主说。我说,不用你讲我也懂得这刀快得很。他说十五 块钱要么?我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改口说十块算了,算是我帮你进货。我丢下十块钱,拿起水果刀。
我的第一站是南宁,听小郑说阿翔他叔在朗东开发区有个情妇。姓吴,湖南人。小郑说你到南宁,即使找不见他你也知道他到哪里了。因为没下雨,所以气温就一直没有降下来,太阳火球一样一直在头顶上悬着。到安吉站下车,我立即搭上开往朗东的 32 路公交车。公交车上的人过于紧密团结,一进去,前后左右就被封死,几乎动弹不得。我正在打腹稿见到阿翔他叔后如何开口讨回我的稿费和回扣钱,一只手无声无息地贴上了我的屁股慢慢地游动。我装作没有感觉,头望窗外,右手悄悄地从手提包里抽出那把水果刀,探索着朝那只罪恶的手划去。我斜着眼望着棚顶,看到一张惊恐的脸迅速扭曲变形,他小声地在我的耳畔道歉道,师傅,得罪您了。这个吃独食的家伙,把我看作同行了。
朗东开发区在南宁市郊,市区所有的电子游戏室、桌球室都搬到这里来了,结果天天热闹如过年,再加上这几年冒出的无数个KTV包厢和美容院,这块地盘犹如一张青春的脸,粉刺越长越多。没费很多周折,我就找到了小郑所说的东湖路阳光花园 C 栋六单元 P 楼 P02 室——阿翔他叔藏娇的窝。
门口摆有一男一女两双皮鞋,这就说明这家伙肯定在家。
我习惯地用脚把门踢了一下,防盗门拉开了一道缝。我拨开门边的女人冲了进去。屋里光线很暗,在暗色中我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我一记直拳就击了出去,几滴血溅到我的满脸。
莫打了!莫打了!
女的尖叫着。
开灯!
我对那女的喝道。
灯光下,我发现那男的不是阿翔他叔。啊!打错了!我瞟了一眼像摊烂泥一样趴在地上的男人,点燃了一支烟,看青色的烟圈在白炽灯光中荡漾。
韦昌辉呢?阿翔他叔的名字叫韦昌辉。
到昌都去了。
女的惊惶失措地说。
什么时候去?
两个星期前。
干什么去了?
听说是去承包一个叫什么帝王的酒楼去了。
帝王酒楼我认得,是昌都县的红灯酒楼。吃喝嫖赌毒,什么都有,听说后台老板很有头有面有背景。
敢哄我,回头一刀剁了你!
L
坐了七个多钟头的快巴,我来到昌都县城。这个老牌县城,解放了几十年一直是横竖两条街。直到前几年“空降”新领导,这个县城才一夜之间彻底变了样,灯光如昼,街道磷似栉批,人流如织。
下了车,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帝王酒楼,总台立马有个服务小姐站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容谦恭地说,欢迎光临!先生,请问你找谁?我没作声,直接往二楼上去。
在二楼大厅转悠,我把手插在口袋里,竭力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悠闲的单身顾客,在各个包厢门前游荡。包厢里时不时传出阵阵浪笑声和小姐们夸张的尖叫声。一名醉汉跌跌撞撞地从包厢里晃悠出来,由一名小姐搀扶着一路走一路叽咕,你陪我,一夜几多钱你说,他妈的老子有的是钱!忽然有位小姐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正含笑注视着我,满眼充满了暧昧。贱X!我暗骂一句,便向三楼走去。
三楼是桑拿按摩室,我猜想阿翔他叔可能就在里面,因为现在这些老板们手里有了几个钱,就觉得屁股烧火了。我敲开一间间桑拿浴室的门,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漫骂声中我很失望,没有见到阿翔他叔。
我不得不问柜台的一个领班小姐。
领班小姐说,老板到广州去了。
那老板几时回来?
她说我哪晓得。
我说老板去干什么。
她白了我一眼道说,找俄罗斯小姐呗。
我捏了捏藏在裤袋里的水果刀,对小姐说谢谢你。
街道渐渐冷清了下来。摸着裤袋里为数不多的钱,我决定投宿一家最便宜的旅馆,于是向一家写着“红星”招牌的旅馆走了过去。门口坐着两个年轻女人,一张脸胖一张脸瘦。见到我来,便递过一本皱巴巴的登记簿说登记,登记完了胖脸女人就说,住103号房。
这是一家地下室的旅馆,沿着阶梯下去,穿过昏暗的过道,我在一排油漆斑驳的木门上找到了一扇写着103的门,并把钥匙插进了锁孔,试探着转动。
门没锁,你不用瞎费劲。
有一个声音在里面说道。
我推开门,房间很小,一左一右放着两张小床,还有一张桌子,这几样东西就能把房间格得满满当当的,中间的过道仅能容一个人走动。灯光下,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床沿上就着花生米喝酒,花生米的碎皮屑落得他胸前衣服满襟都是。
兄弟,喝两口。
还没等我坐稳,那个人就拎着瓶德胜米酒向我递过来,出门在外都是朋友。我哄他说我不会喝酒,他摇摇头说,可惜了,要不然我真想跟你喝个通宵呢!
这一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企盼着天亮。可是地下室里连个小窗户都没有,感觉不到光明。我明白了这一点,就听着头顶上的通风机呼呼地往房间里送空气,聚精会神地倾听旅馆的大门开启的吱呀声。有两次我清晰地听见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便快速地下床走出屋子,却发现拉闸门依然关得严严实实,那是有人夜里起来小解的脚步声。终于等到天亮,我走出旅馆直奔车站,搭上开往直达广州的快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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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叫花城,可是我没见到一朵花。我见到是一幢幢摩天大楼以及豪华的汽车和步履匆匆的人群。我笨拙地迈动着双腿,以一个乡下人的姿势走在这个城市的马路上,从一个路口走转到另一个路口。我常常忘记了睡眠和吃饭,我每天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大街小巷数不清的酒楼饭店、洗头屋不停地奔走,瞪大双眼在人群中辨别阿翔他叔——那个千刀万剐的韦昌辉。
现实的情况越来越不妙,每个与我打照面的人总是再回头瞧瞧我的脸,那眼神让我觉得居心叵测。好像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阿翔他叔在哪里,可对我却又守口如瓶。在几个大酒楼,我曾壮着胆子上前去打听,被询问的这些人大都一问三不知,摇摇头用我听不懂的广州话摆脱了我。我也曾遇到过几个热心肠的年轻人,可是他们耐心告诉给我的地址都是公共厕所。有一次我似乎看见了阿翔他叔的脸在人群里一闪,于是我便推开前面的人大步朝那个人追去。我跑到那个人面前,激愤得涨红了脸。那个人满脸惊讶地望着我,我才发觉自己认错了人。有一次我在一辆飞驰而过的黑色轿车里似乎看见了阿翔他叔,我立刻举起双手对着汽车挥舞,可是疑似阿翔他叔的家伙却视而不见,汽车停都没停,我不得不跟在车后边狂奔,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大声地呼喊韦昌辉韦昌辉。可是只追了两个路口,汽车就驶出了我的视线。还有一次我走过一家灯火辉煌的大饭店,看见前面花圃边的灯影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极像阿翔他叔,我不假思索加快脚步朝他走去,到了近前冲着他们就喊,韦昌辉!
滚开!
一个男人的声音恶狠狠地对我喝道。还没等我转过身来,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就直飞过来,打中我的脑门并粘在上面,原来是一口浓痰。我抬起胳膊去擦,浓痰转移到我的手臂上。
好多天过去了,我寻找阿翔他叔的努力依然毫无头绪,我就像一名无家可归的孤儿,浪迹于广州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又一个夜晚来临,我没有像往常那样选择人群最拥挤的地方钻,而是情绪低落地徘徊在一个冷清的街心小花园里。夜渐渐地深了,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一段黑暗的地铁车站。此时连末趟车都早已发走了,但里面的铁珊栏门还没上锁,通道里一片昏暗。我走下长长的台阶,这时黑暗里仿佛有个人对我咳嗽了一声,于是我便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要黄碟吗?国内国外的都有。
一个小青年从阴影处冒出来,撑开的黑色塑料袋里露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碟子。我忽然想起帝王酒楼的那个小姐不是说阿翔他叔来广州是想弄几个俄罗斯小姐过去吗?于是我便问小青年哪里有坐台的俄罗斯小姐。小青年说你买一张碟,我就告诉你一个地方,以此类推。我一下买完了小青年手中的四十二张碟子。
循着小青年给的地址,我终于在一家夜总会门口堵上了阿翔他叔,挽阿翔他叔胳膊的是一个高挑的洋妞。见到我,她很暧昧地向我笑了笑。我说笑什么,谁跟你笑!洋妞见我怒目圆睁的样子,吓了一跳,立即缩到阿翔他叔的后面。阿翔他叔压低声音说阿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说我一路讨饭过来。阿翔他叔说你来找我干什么?我说你心里应该明白。阿翔他叔说,可是我现在没钱。我说你没钱?没钱你跑到昌都去承包什么卵酒楼,没钱你能在南宁养小蜜,没钱你能跑到广州来操洋妞?阿翔他叔说,过一段再还你好不好?我说现在就还,我讨饭到这里来不是商量来的。说着我把那把一尺多长的水果刀亮了出来。阿翔他叔旁边的洋妞啊地尖叫了一声。我对阿翔他叔低吼道,你叫她别吱声,不然我连她一起报废了。阿翔 他叔就对洋妞说了一句什么,那个洋妞立即缄了口。
阿翔他叔尴尬地笑了笑,说,兄弟,我真的怕了你了。说着从俄罗斯小姐拎的手提包里取出两匝钱,数出一百四十张百元大钞递给我。我接过钱往裤袋里一塞,看也没看阿翔他叔和洋妞一眼就走。这时,我听见从门里传出一声,阿叔,发生什么事了?我回过头,立即愣住了,阿翔木头人似的僵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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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广州回到建丰路东小区的第二天一大早,我揣着两千块钱匆匆走进阿霜家交给她,说这是两千块。阿霜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我忙拉起她,说你别这样,这种行为没出息。她大叫一声 “叔”就扑进我怀里大哭起来。
当天,我在建丰路东小区出入处的墙壁上贴了一张告示:尊敬的东小区里各位住户,我们小区最优秀的阿霜同学现在读书遇到了重重困难。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我们小区历来的光荣传统。希望大家都献出一份爱心,帮助她渡过难关。愿意捐助阿霜开学费用的,请在告示的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名字和捐助的金额。
三天后,我去看那张大白纸。大白纸的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捐助的金额,黄师傅和黄师母正在告示前阅读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忽然黄师母指着小郑的名字对老伴说,你看你看,连她都捐了,一百块呢!黄师傅不以为然道,不就是松一回裤头嘛!黄师母则一把捂住老头子的嘴说,你又乱嚼舌头了,听说人家早改邪归正准备嫁人了呢!
阿霜去开学的那天我得到通知,叫我到组织部报到,另行安排工作。
如今,坐在有空调茶水的办公室幸福地工作着,我常忍俊不止地傻笑,坐在我对面的小赵时不时挖我一眼:笑什么笑,神经病!我说你才神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