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波兹曼的代表作，《娱乐至死》长期被许多评论家视作对《美丽新世界》警惕的有力回应，波兹曼自己也如此认为。
然而，无论波兹曼如何忧心忡忡，娱乐都是现代社会无可回避的生活方式。书本封面、书本推荐语、撰写书评等等，都摆脱不了最大限度吸引读者注意的娱乐化推销模式。触目惊心的无脑图画、妙语连珠的推荐语、直奔主题的书评共同组成一条广告“瞧！这本书多有深度，读了之后，你会更有内涵。”这种娱乐化的广告策略正是波兹曼的忧虑所在，他忧虑于我们肤浅的阅读、娱乐化的解构、电视入侵生活、图片代替文字等等，最核心的忧虑就是我们的思想被种种娱乐氛围包围，最终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但他的书本可能恰恰又成为娱乐的材料，成为他书本所批判的那种素材，用娱乐的方式来推销思想，如同他在书中列举的电视上的政治演讲、布道一样，他担心我们不再深度思考，但他的书一问世却成为他担心的娱乐至死生活方式的一份子，这种荒谬是他无法逃脱。
如此看来，如果将波兹曼的担忧概括为“我们是否必须接受娱乐的生活方式？”这一设问。那么答案有且仅有一个，那就是“接受”。如果再做进一步思考，“我们是否有娱乐至死的权利?”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简单。如果我们选择“是”，那么我们就彻底陷入他的担忧，在娱乐化的生活方式中，赞同这一回答在他看来可能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是被裹挟在社会潮流中产生《乌合之众》所描述的那种集体无知状态而做出的选择，选择“是”或“不是”并无区别，可能仅仅是回答者在赶时髦，答案本身也不过是娱乐化的肤浅思想的表现形式。但如果我们选择“否”呢？这个答案又有几分清醒的成分？娱乐化生活方式对我们的影响如此深远，我们真的能够仅仅凭借否定自己有娱乐至死的权利就能摆脱娱乐至死的方式吗？即使我们清醒而且拒绝娱乐化的生活方式，做到如节制、简朴、严肃的生活，但这仅仅是我们个人的坚守而已，对许多人来说，娱乐至死就是一种实然状态，我们的答案根本不具有普遍性。即使每个人足以清醒认识自己的行为，谁又能说没有人会选择“是”这个答案呢？
与这个设问类似的是美国法学家德沃金《原则问题》《自由的法》《至上的美德》三本书分别对阅读色情文艺书籍、选择同性恋两种权利进行了设问。问题的核心是不危害他人权利的前提下，我们是否有选择这些不同于常人生活方式的权利。在另两本著作《认真对待权利》《法律帝国》中，德沃金对个人享有哪些权利，如何行使权利，法官如何自由裁量等问题进行了探讨，其核心仍逃不脱我们如何认识和行使自己的权利。
德沃金的探讨没有止境，法律帝国也是开放的，我们可以选择不同寻常的生活方式，只要不危害他人，在德沃金看来，这是对原则的遵循。原则高于法律和道德，为回答法律和道德问题提供了标准。同样，回答我们是否拥有娱乐至死的权利这个问题，我们也可以引入原则问题，在不危害他人的情况下，选择或者拒绝娱乐至死的生活方式应该交给个人，哪怕个人做出在他人看来不够合理的选择，我们也仅仅有建议的权利而没有代替做决定的权利。这个问题的原则就是，我们有这种权利才可以选择行使或者拒绝。除了被动接受娱乐化生活方式，我们还可以主动利用这种生活方式，书中列举了里根总统、纽约红衣主教、牧师等各行各业的精英人物，不断利用娱乐方式输送个人观点，即使他们拥有优秀的头脑，为了能够取得更多支持，他们选择口号化、碎片化的方式来传输信息，因为娱乐大众在整个社会占据绝对的优势。
思想输送者选择娱乐化方式输送思想这一行为本身已经象征“娱乐至死”并不一定是诟病，可能是个中性词。娱乐并不一定代表肤浅，其本身是一块深厚的文化研究矿藏。中国古代美学从原始社会涂鸦勾勒到近代市民文化勃然兴起，创造主体从士族门阀到寻常百姓，也是走向娱乐化的过程，其中孕育出的优秀作品数不胜数，当今社会的娱乐化生活方式不也正可以催生对它的忧虑和批判吗？正是在娱乐化的社会中，我们以更加精细化的视角来研究社会本身，从而推动思想的进步，这是不同于任何历史时期的巨大优势。
因此，波兹曼的忧虑虽然很有道理，但大可不必杞人忧天，娱乐并非代表肤浅、无知。我们应该保持乐观，因为在娱乐化社会中的生存所经历的信息洗礼、思想交流的频率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个人生存体验和多样性和复杂性也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这些正是娱乐化生活方式的“元凶”—信息技术带给我们的，从个人生活到思想发展，我们无不受益于它？因此我们大可不必忧心忡忡，在娱乐化社会中，我们拥有了更便利的手段传播我们的观点，这是历史上任何时期的思想家都无法奢望的，我们的思想更加多元、通俗，个人生活更加舒适便利，这幅社会画卷要比任何思想史都更加波澜壮阔，值得热爱。
总而言之，娱乐至死，并不意味着美丽新世界的到来，我们发展的目的是为了人的福祉，现代社会越来越将人作为目的而非手段，这是我们应该无限欢欣的地方。娱乐化的社会为我们提供了更多可以思考的材料，何尝不是一片思想的乐土呢？
李坤，男，90后，硕士研究生，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行政法学院法学理论专业，现供职于万盛经开区党工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