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仿,出生湖北天门净潭,自由职业,暂居武汉。出走已经半生,归来不再少年。
自从年青时候离开家乡,就很少在外面再看到石榴树,也很少再吃到石榴。偶尔在超市的水果堆里看到石榴,也是不怎么起眼、不怎么受人青睐的一种。
石榴虽说也是水果,营养非常丰富,但还是有些特别。一个石榴里,包裹着一堆比玉米粒还要小的果实,每颗小果实差不多就是一粒籽,只有籽的表面薄薄一层果肉可以吃。与其他水果相比,吃石榴,感觉就跟磕瓜子差不多,费了半天工夫,到嘴里的东西太少太少。
说到底,石榴,吃的是一种心情,没有足够的闲情逸致,一般人还真不会选它。也许出于这些原因,石榴在超市的身影,大多是一笑而过,回头率极低。石榴不仅一粒一粒掰着吃比较麻烦,而且味道甘甜酸涩相间,自然比不上红彤彤的苹果、成挂儿的香蕉、香甜可口的皇冠梨、串串相连的葡萄、水果之王称号的猕猴桃等好吃又省事而惹人喜爱……好吃的水果太多了,估计只有我这样,时隔多年后,揣着某种情怀的人,才会一时心动、买下几个石榴回去,让孩子开开眼,看看他的父辈,在他这个年龄、朝夕可见的东西。
我在孩子这样年少的时候,故乡老家的村头,有一棵超过大人身高的石榴树,朝着东边望着日出很有姿势地生长。每年五、六月份,石榴树上开满了好多矩圆形的石榴花,鲜红鲜红的。每个石榴花口里含着一根根细细的花蕊,花蕊周围是一枚枚鲜艳的花瓣,把花蕊围在中间。
每到下雨,石榴树下都要落一地石榴花瓣,看着有些令人惋惜。等到雨过天晴,树上又开出新的石榴花和花瓣。再后来,没有落下的石榴花便长成了石榴,而且越长越大。到九、十月份以后,石榴一直长到拳头大,表皮由绿变红,就可以摘下来吃了。剥开成熟的石榴,玉米粒大小的石榴果实,一颗颗紧挨着、晶莹剔透,单是看着便觉得来之有趣,而心生喜欢。
家里的孩子对石榴似乎情有独钟,最爱坐在桌前一粒一粒剥着品尝,还赞不绝口。完全不像我那个时候,经常在空闲时分,来到村头的石榴树下,那个观望石榴树上,从花蕾初放、一直到果子成熟的劲头,远远胜过吃石榴。
那棵石榴树可是村头的老爹,从别处弄来的。老爹眼神不大好,不凑近跟前很难看清东西。一棵石榴树,从移栽到成活,到开花结果,不知道费了老爹多少精力和时间。老爹有一手培植果树的活,还帮村里种了一个蕃茄圃。每到蕃茄成熟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可以分上一些。有时,老爹找我们一群小孩子去帮忙摘蕃茄,我们完成任务后一般都会有奖赏。所以,小孩子们都乐意跟老爹亲近。
我们家距离石榴树老爹的家很近,中间就隔着两三户人家。我只要站在自家门口,就能够清楚地看到老爹家门前的那棵石榴树。老爹一家人很和睦,在村里人缘也是极好。那年月,大伙都不富裕,平时別说吃上鱼肉,就是家里偶尔蒸上香喷喷的馒头、酿上可口的米酒,基本上也算是开荤了。村里形成了习惯,哪家开荤,多半会与邻里左右分享。即便是自家房前屋后、树上藤条结下的丝瓜、地上长的南瓜,还有菜园里的蔬菜果豆,只要家里够吃,也会送一些邻里左右。石榴树见证了邻里间、相互友好往来的日子。
除了见证村子睦邻友好,石榴树还见证了一些重大事情。
村子里谁家闺女出嫁,按照当地风俗礼节,前来迎亲的队伍一定要“西进东出”。就是接亲的队伍必须从村子的西头进村,最后从村子的东边出去。迎亲的队伍经过哪家门前,这户人家要在自家门前放上一挂鞭炮,以示一番庆贺的心意。老爹住在村子的东头,好多迎亲的队伍都打门前经过,石榴树见证了村里锣鼓喧天、鞭炮声声的一桩桩热闹喜事。
如果小朋友们在学校念书,这样热闹的场面就只能错过了,全都让石榴树占去了。石榴树见证的,可不止这些轻松愉快的事情。那年夏天,端午节将近。隔壁人家的一位大嫂十月怀胎,要临盆了,却遇上难产,人命关天的情况十分紧急。村里人听到消息,立马聚到她家门口。几个年青壮汉急中生智,用大嫂家夏天乘凉用的竹床,铺上棉絮,让大嫂躺上竹床,用绳子和扁担,连人带竹床抬起就走。一行人一路小跑赶到二十里外的镇上医院,大家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
村子里类似这样的紧急事情,有些可能不打石榴树前经过。但是,后来也会从我们心里经过。
除了生活开荤、大红喜事、紧要事件,最让石榴树欢呼到左右摇摆的,应该是村里过大年的那段时间。乡亲们一年忙到头,家家户户都要办年货,磨黄豆打豆腐、熬糖切麻片、油炸荷叶翻饺片、做麻果打糍粑……太多了。这时候,大人们走东家串西户,不分彼此,摊上谁家的年货事,就当自家活一样帮忙干起来。而且谁家的工器好使,大伙就到那家办年货。村里常常是磨黄豆在东家,打豆腐在西家;熬糖在南家,打糍粑在北家。孩子们则帮忙灶里添材加火、旁边端盆递碗,光是那个其乐融融的热闹劲,就让石榴树静不住。年终了,石榴花早谢了,石榴也被摘了。石榴树有些冷清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人们乐呵呵地忙碌,大除扫、贴春联,放鞭炮、吃年饭,走家串户拜大年……
不知不觉,眼神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村头的老爹早就去逝了。老爹的重孙也有我家少年一般大,和我们同在一个城里生活。因为少有联系,我也好多年没回老家去了,不知道他们家门前那棵石榴树还在不在?是否还会开花长石榴?
其实,我除了留意石榴树外,也是喜欢吃石榴的。石榴果肉那个甘甜中带一点酸酸的味道,很上口。小时候,在家乡只顾了观赏石榴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石榴吃的太少,以至于到现在,没有太多吃石榴的情形可以找出来回味。不过,与孩子不同的是,如今我每次吃石榴,总喜欢一次弄上几粒、甚至十几粒,集中放到嘴里嚼,以求甜到劲爆,酸到倍儿爽。家里孩子不太赞成我这种吃相,他认为只有一粒一粒的吃,才能品到石榴的真味。
是的,孩子的人生道路,才开始不久。他有足够的时间和心情,去慢慢品尝生活的真味。而我,人生的酸甜苦辣、真味都品尝过了。已经习惯于,捋一把五味杂陈稍作咀嚼,便囫囵吞下,哪里还有心情细细品味人生。
不过,我倒是有心思,把家乡的石榴树、家乡过去的日子,细细地告诉孩子。我想说,家乡的亲人们,就像一粒粒石榴籽。大家相互倚靠、相互协作,在曾经不很富裕,但尚且安详的日子里,度过人生的自在时光,留下难忘的美好记忆。
孩子对石榴树不一定会从此上心,但我只要再看到石榴,就会想起家乡村头的那棵石榴树,想起家乡石榴籽一样、仍然紧密相依的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