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永煌
2019年3月29日,八十多岁的吴桂林在弥留之际,让老伴向可碧把儿女和孙子孙女叫到病床边,做了最后的交代:“把我埋在团场的坟地里。”交代的不是遗产,而是遗愿。团场坟地长眠着与他一起开发建设团场的许多老战友,周围是他和老战友们开荒造出来的二十几万亩棉田。他要与老战友们一起守望着大漠戈壁荒原上开垦出来的辽阔绿洲,看着子孙们种植的棉花“繁花似锦”。
荒原上的神话
1959年,吴桂林告别了鱼米之乡——湖北龙感湖地区,和千千万万个支边青年意气风发地唱着“到边疆去,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的歌曲,来到新疆兵团农七师精博垦区(现第五师),很快又调到开发不久的新疆兵团农七师车四场(现第七师一二八团)新建的九连。
这里位于古尔班通古特大漠戈壁西缘,北纬44度以北。和精博垦区一样,连枝沙枣花也没有,哪里能赛江南?!只有无际的荒原。被西方权威称为“棉花的禁区”。
“戈壁建家园,大漠建绿洲。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是吴桂林初心和梦想。
吴桂林在九连扎下了根,安家娶妻生子,和大家开始了棉花试种扩种的事业。
“小吴,那几块棉田的植保工作就交给你了。”连队大田排的排长把一只背式喷雾器交给了吴桂林。
吴桂林来到连队做过很多工种,植树造林,挖地种菜,修渠浇水,拉沙改土,积肥铲碱,割麦采棉,几乎把连队的农业活干了一个遍,就是没有搞过棉花植保。
棉花植保是个技术活,要了解棉花的生长规律、习性和状况等,一旦发现棉花有病虫害,就要选用合适的药物“因棉制宜”地进行喷施防治。
大字不识几个的吴桂林没有用过这有些科技含量的“洋玩意”,更看不懂药物上“洋字码”。棉花,是团场的大宗作物,是创造植棉神话的寄托。“我不能辜负排长的希望。”本分老实的他只能心里这样激励自己,只能用心跟技术员学。一个棉花管理期下来,他就可以独当一面为棉花做植保工作了。
“咱们连的棉花一亩都快一百公斤了!”第一年种棉花的九连职工奔走相告。一个权威结论被破灭,一个新的神话终于诞生。
吴桂林心里清楚,连队棉花成功种植,有他的一份功劳。他是本分老实人,只会默默地在心里高兴,年复一年地背着喷雾器,行走在碧绿的棉垄里,在朝霞和晚霞映衬下,打出一片药雾,在碧波荡漾的棉海里构出一幅美丽的朦胧画。
这里再不是棉花种植的禁区,而是风水宝地。到改革开放之际,九连棉花亩产已经达到一百三十多公斤。
“我就要我原来负责植保的棉田,也想要那只喷雾器。”1984年,团场试行家庭农场土地联产承包改革,吴桂林这样恳切地对连队领导说。
而后的十年里,吴桂林年复一年地还耕耘在那块棉田里,背着那只连队给的老喷雾器,在霞光里打出一片美丽的雾景。
老话讲:人哄地皮,地哄人皮。在吴桂林的精心侍弄下,那块钟爱的棉田成为连队令人羡慕的棉田,棉花亩产也接近三百公斤。他和大家在棉田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神话。
1995年,连队看他年龄大了,照顾安排他去棉场当了管理人员。
“我那块棉田就给我孩子们种吧。”他又一次向连队领导提出了恳切的要求。
在希望的田野上
“这棉花地给你们了。这喷雾器呢,我背了十来年,就也留着给你们用吧。”吴桂林看着院里的生产工具,对女儿信芳、大儿子新军和二儿子新建说。
二儿子新建看了看,笑着说:“你那地,就留给我种。这喷雾器呀,就扔到排碱渠里拜拜吧!”
新建就是九连新建时生的。
天有不测风云。老天爷一连给九连带来了几次打击,低温、大风、冰雹、虫害、早霜等,辛辛苦苦种植的棉花不仅造成减产,低迷的市场也棉花价格雪上加霜。在灾害和困难面前,好心的朋友劝新建离开团场,到外面去闯世界。树挪死,人挪活啊。
生长在团场的吴新建一直没有离开过团场,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感到十分亲切。他心里想,父母当年不比现在艰苦吗?遇到的挫折不比现在多吗?不都挺过来了!离开就是投降!就是逃兵!自己喝的是团场水,吃的是团场粮,穿的是团场棉。
他谢绝了朋友的好意,继续种植着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棉田,东拼西凑,买了一台小四轮和一台大型喷雾机。这是他家最大的农机具了。他决心在棉田里书写新的希望。父亲也看到了希望。
新建是个用心人,他积极参加团场的棉花生产技术培训,买来了棉花种植技术书籍,向连队老职工请教,收看棉花生产技术讲座,一心扑在棉田里,观察棉花的生长过程和出现的问题,严格按照团场棉花生产管理过程规范操作。虽然姐弟三人都在团场成家立业,但在生产生活上互帮互学。
2007年,九连的棉花出现大面积蚜虫灾害,他按照团场下达的棉花管理技术要求,开上挂着大型喷雾机的小四轮,一圈一圈地给棉花喷施灭杀蚜虫的药物。
清晨的朝霞绚丽多彩,碧绿的棉花在晨风的吹拂下,像泛着波浪的大海,他驾驶着的大型喷雾机,就像一艘长风里的航船,破浪前行。旁晚的夕阳瑰丽斑斓,炙烤了一天的棉田升腾着热气,他的大型喷雾机在车后喷出一排白色的浓雾,折射着热浪和余辉,幻变出一道七彩之虹。劳动是美丽的。
这一年,虽然遇到了多种自然灾害,新建承包的棉花亩产突破三百公斤。这是他父亲梦寐以求而没有实现的目标。
他自己骄傲。父亲也为他骄傲。
“再承包一些棉田。”新建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给家人讲出了自己的愿景。在父母和爱人李兰妮的支持下,他成了拥有七百亩棉田的承包大户。
“见到棉花就亲,看到棉田就爱。我们团场人的希望就在父母亲开垦出来的田野里!”这就是新建与团场和棉花割舍不断的感情。
未来不是梦
“我哪也不去,就在团场跟你学种棉花!”
2017年,新建的儿子吴玉杰中学毕业了,家里和亲友希望他去上铁路学校和进城工作。玉杰骨子里天生注满了兵团人的血气,就在九连跟父亲新建学种棉花。
新建是通情达理的人,没有责怪儿子,而是满足儿子的愿望。
“我要当团场新一代的棉花种植户。”帮助父亲忙完了棉花收缴工作,信心满满地说。
新一代的棉花种植户是什么样呢?玉杰给爷爷奶奶和父母给自己描绘出这样一幅形象:他从自家小车里出来,抖擞了一下精神,往一望无际的棉田地头一站,迎着朝阳,把手举到眉上,作遮凉棚,放眼而望,棉田碧绿如海,微波荡漾,波光粼粼,直逼人眼。手持遥控器,发出指令“起!”一架无人机从脚前飞起,“开!”无人机贴近棉垄飞翔,喷洒出一溜白色的水雾。
他要采用无人机给棉花植保防治病虫害,为采棉机采收棉花前喷药脱叶。
爷爷笑了笑,乐呵呵地说:“我孙子赶上了好时候,什么先进的好东西都用上了。”整地遥控器、棉花长势长相定位器、气压式精准播种机、管道式节水滴灌、棉花采收打捆机、植保无人机,这些是当爷爷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都要在孙子这一代实现了。
“爷爷,不是我胡吹的,也不是我瞎想的。未来都不是梦。咱们的梦就是中国梦!”
“哟哟哟,从哪来一套一套的?”父亲新建也笑了。
“有梦想,就会奋斗;有奋斗,就会幸福。”玉杰精神更足起来。然后又对父亲补充一句:“不过,你那喷雾机就送给团陈列馆,我可要用更先进的。”
“行,有种!有想法!明年开春就给你百十亩棉田种。”父亲新建也寄予希望说。
2018年,玉杰有了自己的棉田,也有了收获,兴高采烈地买了一辆私家车,用于农忙下地和农闲度假。2019年,他又租用了无人机为棉花植保和脱叶。梦想在一个个变成现实。
今年8月23日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无情地袭击了团场的万亩棉田,玉杰的棉田也未幸免。但他按照棉田生产技术部门的指导操作,灾后的百亩棉田依然丰收在望。
“虽然受灾了,冲刺三百五十公斤还是有希望的。”玉杰卯足了劲。
他新的梦想,就在团场那田野里酝酿。
半个世纪五十年,一家三代父子兵,继往开来地在大漠之缘书写着植棉史诗。
作者简介:吴永煌,中国民间文艺家、新疆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