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顾先福
一年多以前,我搬进这幢座落于市郊城南的“紫呈大厦22楼1单元6号”新楼宅后,每天仿佛有什么神力拽拉着去往一个地方。这情形就是:清晨,出屋后,走过屋前一个空地,绕过城区这个最大的农贸交易市场,往右拐进一条长长笔直宽敞的“独山路”,便到一座中型平桥桥堍岔口,然后,转身朝北,向视野开阔,赏心悦目,风景事物点缀不断的剑江河堤木塑栈道一路而去——这便是距离都匀城中心三公里,地处城南风光最为集中和景色最为优美的一段区域了。
乘着“打开心灵的书页,任由习习的河风翻动”的诗意,行走在匀城剑江河两岸,那是何等的惬意、自在和满足啊!啧啧,不是吗?往回说,这条自北向南穿城而过不知流淌了多少年的剑江河水,属清水江水系,是沅江的主源,发源于都匀市谷江乡西北,干流全长459公里,主要流经都匀市、麻江县、凯里市、台江县、剑河县、锦屏县,经天柱县流出黔境。在城区外叫清水江,然在城区流域,匀城人习惯叫作剑江河,并把它亲切地称为“母亲河”!可见对它的虔诚与情感溢于言表。似乎是定律一样,时不时去看一看,走一走这段城南剑江河景色,概因它一直相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缘故:之前是我居住在城东的这一段流过城区中心的剑江河景色。直白说,这是我的福缘。
其实,因由闻名遐迩的剑江河风光衍生出来的沿岸美景事物,随处可见可闻,随处感知感觉。不但地处匀城市郊的城南有之,新城的城北有之,乃至城东、城西也皆留下了它秀丽的倩影。之所以这样说,我想来只不过找一个借故罢了。
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城南人?来到城南定居一年多了,我还在置疑是不是城南人的“身份”!这又是为何呢?想来还是皆因了我在匀城城东老城区胜利路的一栋3单元3楼1号住了二十三年缘故。二十三年,日复日,年复年,多少个日日夜夜轮回,多少个春夏秋冬交替啊。每天去往工厂,每天上班下班,都要往返三街、二街、一街规定好的路线上——其间由于生活角色的变换,职业的更替,即由一名国企印刷工演变为电大学生、民企员工、自由撰稿人、报纸副刊编辑、机关工作人员等,使这条曾经一个时期内偏离了它原有的生活路径秩序。那是后话。这条路线上经过的鲁家巷、豆腐街、罗记烤鸭店、杜氏理发铺、天主教堂等,倘若蒙上眼罩,我也会毫不差池半步来回往返。是夜,独自陷身进临街的那间斗室见方的书屋,把一晚的时间消耗在文学海洋中,乐此不疲。许多年的写作坚守,在这块文学园圃里,到底种植了多少篇文学诗文?浇灌了多少亩文学报刊?是歉收还是丰产?我已记不住准确的数目了。而准确的数字对我来讲是无意义的,成绩的多寡也是次要的;当然,也遑论聊以自慰沾沾自喜的“作家头衔”光芒闪耀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你在这个社会时代里参与这么个有意义的文学写作事件,或多或少刻录下了这个社会时代发展变迁的轨迹,某种程度上讲,你是时代的一个参与者与亲历人,这才是生活本真。
老城区之所以叫老城区,它有如博物馆藏一般保留和收藏了许多古旧传统的东西。那些年,我所住在的老城区中心的这个地段,就保留了“协府路晓街”这样苍黄幽深曲弯的老街巷。我的两层砖木结构房舍,就在这条街巷里住了四年后才迁入胜利路一栋新楼。现又改称“协府路5单元3楼1号”。胜利路是前街,后街是协府路晓街,新楼就夹在前街和后街之间一处。楼房有前后门进出,出前门是胜利路,从后门出来就是协府路晓街了。这条晓街街巷,是匀城一条地地道道的老街巷了,可以和在市区的西山大桥剑江河东侧一段历史悠远的羊肠街巷媲美。何为“街巷”?一条长短不一的街路上,左右旁逸斜出三、四支或五、六支窄狭有限的巷子“枝条”,就是所谓街巷了;若去掉“街”,单叫“巷子”,“某某巷”,细化了,也没什么不对的。匀城的这种街巷,匀城的这种巷子,咋一看,顺着“街”直走很快走完。可是你要是往左或右的岔口进去,就走入一条连着另一条的巷子了;这一条巷子里,就会住有几户人家,然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到底住了几户人家?并且哪儿是哪条巷子进口,哪儿又是哪条巷子的出口?——纠缠在一处了。只觉着巷子不像想像的那么小,也不像想像的那么大。要么不经意间,些许就走出来了,要么就耐着性子在巷子里转悠,实在烦了,就只好找人问询或敲门探路。这种巷子很有韵味。我说它有韵味,是说有时作文断了思路,没了灵感,写不下去了,我便会走出屋子,在巷子里一边转悠,一边思索,灵感倏地就会在某一时刻闪现。这么说来,我的部分文章的写作,是借着巷子曲径通幽的“陪伴”才得以完成的。这是其一的韵味,其二的韵味呢,是巷子里人家为生计而创办的各种不同的家庭作坊,店铺,有手艺的就有开小酒坊酿酒的,制作豆腐坊的,家电修理铺;没手艺的就开一间烟酒酱盐小卖部什么的,方便街坊邻里买日常生活小物品不用跑远路。于是每天从巷子里制造出来的不同柔曼刚烈声韵,飘逸在每一处的角角隅隅非变形走样不可。结果是,巷子诗意鲜活了——沧桑,古意;巷子生气灵动了——人间,烟火。
我的这些怀旧情愫,只能是留下作“藉口”,不能定义为“结论”。结论是我不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在匀城出生,在匀城长大现已年过半白的匀城人吗!——城东是匀城,城南也是匀城。所以,我乐于有谁说我是城东人;当然,也会欣然接受有谁说我是城南人,并引以为荣。我对自己城南人“身份”的置疑,开始是源于在城南找不到像储存在脑海里的如我描述的城东老宅、老街巷的痕迹得不到印证而没有“说服能量”。其实不然,早在三十八年前,我已经是一名城南人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招工进了一家位于市郊城南的大型纺织厂,成了一名男性挡车工,也成了城南人。这个南市郊,就是现在的小围寨办事处,从前叫小围寨镇。工厂设在镇周边的一个山岙里,三面环山。城南的这个镇子,当时是匀城的一个工业重镇——企业多,规模大,得益于六七十年代匀城被定为“三线建设基地”后,这些军工企业从人力、物力、技术等大力扶持地方工业发展和地方工业赶上了快速发展的战略机遇期。主要工业部门涉及纺织、电力、化工、食品等。那时我很为为何不进电厂啦,化工厂啦,还有军工厂啦,而去了这家上上下下都是妇女同胞的纺织厂苦恼呢。苦恼归苦恼,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工厂,一切让人挺新鲜的。让人挺新鲜的是我学会了去集上看赶集。赶集啊好看好玩,一镇子熙熙攘攘的,赶撵着人信马由缰在镇上西看看,东瞧瞧,充满了好奇心新鲜感;渴了,可以买几分钱一市斤便宜的李子,桃子等时令水果;饿了,二两粮票一角三分就可以买碗油汪汪的米粉解馋;到了晚上,如不急着回去还可以在镇子集上看一场挤满了人山人海观众的露天电影。此外集上还可以换粮票,就是把粮票换成钱币。那时在厂子食堂吃饭,把平时吃不完的粮票(大多是地方粮票,全国粮票很少),一两二两,一斤二斤日积月累积攒下来,多则二十斤少则也有十来斤,然后以五毛一斤或多一点的价格卖给专收粮票的商贩,借以改善或缓解手头花销的拮据:每月二十七元学徒工薪水,多数上交家里后就没几个零花钱了;解决的“办法”是每月的几元钱奖金和用粮票换币(现在的人很难理解)……这就是当时我初为城南人记录下的一点零碎痕迹。要不是后来离开了纺织厂,那或许就是永远的城南人了。所以,我的城南人身份,起始于城南,结束于城南。
新印覆盖旧印,枯枝生发新芽,我的光阴之鞋似乎是循着漫漫路标遛了一圈儿到达目的地后,又倒行逆施回到了出发的始点——城南。然后,一个离家许多年的老城南人和久别重逢的新城南人,似乎在冥冥之中与它土接壤连在一起了。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养成了看赶集的习惯。一到赶集日,只要空闲,我就会到集市上转悠,一来看买卖商品的热闹场景,二来过一把现场与商贩讨价还价交易农副商品的瘾。城南集市的各种农副商品品种,人流,规模与城区中心集市相差不大,稍有不同是,前来集上交易的各类农副商品价格,比城区中心便宜五毛至一元左右甚至多一点。在城南市集上,时不时的还看见一些消失的传统家什老物件,有如洒扫庭除的散穗高梁糜子笤帚,传统工艺烧制的陶瓷大缸,农家手工制作的木制浴缸、水桶,另外还有从前老派人洗头用的皂角、梳头时使用的木梳篦子等。而且让人讶异的是这里的四十左右的农村妇女商贩都会使用微信、支付宝进行商品交易,主要是微信支付。我有一回去街口一菜摊买香葱,走得急忘了带零钱,就对这个上了年岁的老妇说可否用手机微信支付?谁知那老妇毫不迟疑说可以,遂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张塑料绿面二维码,对准我手机的扫一扫,“嗖”的一声,就完成了这笔交易支付。看她运用自如的一招一式,似乎在告知我这类高科技时髦收付啥的玩意儿,她也不落后,而且已轻车熟路了。
我何故要大写一下这个细节呢?因为这个细节里,这个卖菜的老妇商贩一定是住在城南城区周边的某一个巷子里,她或他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兢兢业业早出晚归做买卖营生。而你也一定会寻觅到想看见的某一条这些寻常百姓的巷子记忆在逝去的时光中重现。虽然现在这种古董似的街巷很少见了,甚至基本绝迹了——与老城区中心一样,城南现在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建筑,和一座座已建成或正在开建的居民商宅新楼,星罗棋布点缀了整个城区,成为城南只争朝夕天天向上的风向标和晴雨表。以前盘根错节,连接和遍及城区的各处角落的大街小巷的建筑和道路,基本给拆除掉和重新规划布局了。是呀,现在城南正在悄然发生的一切,往往让人猝不及防,频频感叹哦!只好让怀旧者从林海音讲述的城南旧事中对号入座慢慢地回味城南,慢慢地找寻城南;要么从余光中描绘的漫漶了浓郁乡愁的市井街巷的一幅幅图画里去仔细发现城南,辨识城南和体悟城南了!
今天城南的嬗变是不可逆转的了!城南的每一天都在拔节升高的一幢幢新楼与挖掘机、起重机、搅拌机的吟唱声里,完成它凤凰涅槃的生长和新生。在城南的剑江南路大道一段,已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大规模拆迁和有计划有步骤的市政设施建设、居民商品房新楼建造工程。甭管是不是城南人,你今天若来到大道旁站一站,就会发现昨天这里的一栋老旧房屋现在只剩下了一堆碎石瓦砾,几天后这地儿就连成了准备打桩机进场的圈儿;要不了多长时间呢就会看见另一处不远的地方的一幢又一幢大楼开始往下卸脚手架了,然后一幅又一幅打出“今日封顶”“封顶大吉”的巨型横标在楼顶红艳艳醒目的闪耀出来了;还有更远处的一栋又一栋建成的超高标志性建筑已宛然淡定地向世间挥手致意或者行注目礼了!在这里,我只想说,未来的匀城是朝都市目标方向迈进,参与并积极投身城区市政建设,城南当然不能落后。
对每时每刻发生变化的城南来说,我的心绪是弹性的、多变的,多元的,怀旧与冀望每天生长着,重叠着,不可控着。仿佛在冥冥中,那天我就与一条藏匿了时光隧道的城南“遗留”市井老巷见了面,它就在我新居往北二三里路方向的一片新移民楼间隙处:羊肠似逼仄的巷路,两侧就势建造排列而去的老旧房屋,若近观,整齐不一,错落起伏;若远望,则动感飘忽,韵味十足。于条条街路修建得宽敞明亮的今天,在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市世界铺天盖地重重包围下,这种狭窄逼仄曲径的巷闾迷宫,还能在城南见到,那一刻我有说不出来的惊讶!这惊讶是我重又看到了巷闾人家的院子,围墙,天井,水池槽,小卖铺,房前屋后栽种的树木花卉,以及停在路边的摩托车、电动自行车和闻听见的鸡鸣犬吠……然而,我知道城南的这个时光隧道里遗留下的这幅老街巷图景要不了多久后就会成为一段远去的市井记忆,成为一种乡愁符号;我希冀这个时刻里,这段时光隧道弥坚,永久,好让我的乡愁情怀慢慢舒展,慢慢浸泡,慢慢珍藏。
前尘隔海。恍然如梦。这是一种旧时光的念想复回罢了!虽然我很不甘心!
放在中国某一个大城里,匀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西南区域小城,若放大说一下,未来的匀城是一座发展潜力不可估量的古意与新潮并存的城市!可是匀城的气候特色就不一般了。此言有何明证?主要是匀城属于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特点,四季温和,冬暖夏凉,秋高气爽,最适宜多样性植物的生长了。这种十分适宜植物生长的环境,造就了匀城人普遍喜爱种植树木花卉并形成一个共同专属的特点:几乎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栽种有不同植物种类花木,分别置放于庭院、房间内外各处,以美化家居环境,点缀生活情趣,并潜移默化似地增强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想往!
一段时间以来,我去往位于城南的云宫大桥下端金河湾小区东侧一条小街上的的花鸟市场明显多了起来。这是一个热点好去处。热点啥?缘于花木。每到一个集日,这里汇聚一城各处涌来的人流潮,各种类型的花木成了集上的最好风景看点。这些白兰、吊兰、菊花、花烛、苏铁、木槿、石斛、幸福树、茉莉花、栀子花、月季花、一品红、美人焦、鸡冠花、富贵竹、百合花等我都买过,植种过。但这些花卉中,我钟情的莫过于白鹤芋了。“白鹤芋”,属天南星科多年生草本,也叫白掌、和平芋、苞叶芋、百合意图等。白鹤芋春夏开花,似鹤翘首,亭亭玉立,洁白无瑕,花葶直立高出叶丛。白鹤芋原产美洲热带地区,源于它旺盛的生命力,现在世界各地广泛种植。而从花形看似帆船,我愿意称它为“一帆风顺”,皆因此花像极了生气勃勃昂扬向上的城南而祈愿它扬帆起航一帆风顺了!或曰,它的“绿丛一点白,花有满堂彩”之誉,似乎是为城南而取的,然于我来说,也缘此沾上了它的光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