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爱华
晚饭后,妈妈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明天烀个地瓜干吃吧。”“好啊!”我开心地附和着。
久违的地瓜干,甜甜糯糯的地瓜干。
小时候,常吃的地瓜干有两种,一种是熟地瓜切成片后晒制而成的零食,味道香甜,很有筋道,吃着粘牙,嚼着累牙,所以接近快晒干时最好吃。
那会儿我们几乎没有零食这个概念,每次在外面玩累了,或者放学归来,家里往往大门上锁,仍在地里忙碌的父母常常顾不上我们。可肚子又饿了怎么办?在我,通常是翻墙进院的。邻居伙伴的父母一般情况下都会把大门钥匙放在某个固定位置,比如门楼顶上哪块砖头底下,或者塞在门槛底下哪个地方,我妈一辈子从来不给我们留钥匙,可能她觉得我们天生就是爬墙高手吧。
正街地下门一般不会锁的,从墙头上跳下来后赶紧进门找吃的,那会儿我们都像小狼一样,非常容易肚子饿。搬个板凳上锅台,西家门框上插着的竹灶笠里有妈妈贮存的大玉米面饼子,掰一块,再切块青萝卜就着那就是一顿好零食了,咔嚓咔嚓吃着可香了。运气好的时候,在家也能搜出点花生来,就着萝卜或是茄子大葱也是一顿上好的美味。所以,孩子多的家里是存不住好吃的东西的。在我家,通常还没等到熟地瓜干晒干基本就全部被我们消灭了。
生地瓜干就不同了,硬梆梆的,一般没人生吃它。
妈妈说,那时地瓜是家里的主要口粮。大集体时队里每年秋后分地瓜,我家总能分到两千多斤,炕洞底下的地瓜窑只能存有限的地瓜,很大一部分都是切成了地瓜干贮存一冬天的。
擦地瓜干的活我干过,但是大人一般不让小孩干,擦床子也叫大菜铳,是专门制作的工具,一截大菜刀横着镶在木板上,太快,太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切到手。妈妈说还有一种是手摇式刨子,把地瓜丢在前面的进口处,摇动把手,地瓜就被削成了薄片,很是方便。
孩子们只负责晒。切好的地瓜干一般就势直接晒在地里,一片片均匀地摆开,家家都晒出来,白花花的,田间地头像开满了百合。隔一天翻晒一遍,如果天气好,没有下雨,通常几天就能晒干了,然后再一片片地拾起来,装进麻袋运回家,放在厢屋里高高地垒起来。
我总诧异地问妈妈:妈,这地瓜干放在地上晒,那不都有泥上面,这怎么吃呢?妈妈说:有点泥脏什么,俗话说,土性焦,一干就掉,所以不怕,干了就好了。事实证明,妈妈说的是对的,晒干后的地瓜干只有少许来不及翻晒的会生些霉点,大部分还是白花花的干干净净的。晒好后的瓜干会抽出部分再用水冲洗几遍放在自家平房上晒干后去村里粉房磨成地瓜面,用来擀面汤或者蒸馒头,现在回想起来都是绝佳的美味,平时一般吃不到。
有时候姥姥会住到我们家,姥姥岁数大,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她差不多就八十多岁了。爸爸少年丧母,因而极其孝敬姥姥,每次家里用糖精煮了地瓜干,第一碗总是要先盛给姥姥。偏偏姥姥又是极传统之人,在她的思维里,爸爸才是一家之主,第一碗总是要先给爸爸吃的。
于是,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总是会留有这样的画面:昏暗的煤油灯摆在小炕桌中央,一家老小围坐在炕上,为了一碗糖水地瓜干,姥姥和爸爸互相谦让,小小的碗,递过来推过去,却充满了爱与温暖,这种昏黄的,暖暖的,童话般的画面经常会跑到我的梦里来,午夜梦回再回想起来鼻子仍是酸酸的。
几年前,还在公司上班,同办公室的小妹听我说起想吃地瓜干,远道从临沂老家捎了一小包给我,回家后马上做了忆苦思甜饭,冰糖煮出的地瓜干却怎么也吃不出儿时的感觉,味同嚼蜡。
或许,换成糖精来煮煮看,再把灯关了,点支蜡烛充当煤油灯味道会变好些?期待妈妈能做出以前的味道来。
只是,糖精去哪儿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