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难忘
---怀念我的母亲
作者〡王子怡
岁月如梭，光阴荏苒，又是一年清明在即，节近情更切，思念亲人的痛楚早已如烟似雾笼罩我整个心绪。因了此念，午夜梦回不止一次和母亲相见，常常抱头痛哭且不能自己！时至多日，每每被这样的梦境缠绕惊醒，长夜漫漫，想起母亲于世艰难困苦的一生，常常泪眼婆娑，凄凉之情久久不能消去……
母亲出生在五十年代一个王姓家庭。由于姥爷性格强悍聪敏能干，三十岁便从王氏家族中脱额而出，成为德高望重的后起之秀，并因平时乐善好施而深受乡邻拥护爱戴。人常说好人一生平安，可在我的家族中，我却亲眼耳闻目睹了几代人命运的坎坷不幸。在那个物质相当匮乏的年代，由于姥爷善于持家，精明能干，几年下来便少有家业，家里已有长工数名。姥爷平时善待乡邻，只要碰上吃饭时间，来家里的必管饭饱。人常说小恩养贵人，大恩养仇人，姥爷就这样养了一个奉承东似的忘义小人。他平时好吃懒做，姥爷念及他是本族人，常年供他随便吃喝，谁料他见财起意，引匪徒半夜入室，为了得到钱财，用绳把姥爷吊在梁上，活活用火烧死了姥爷，死时年仅三十二岁。村子里唱戏，幸好时年十二岁的母亲不在才逃过此劫。聪慧的母亲，不幸的命运被拉开了黑色的帷幕。
此时孤女寡母，多亏亲房照顾，母亲才得以长大成人，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听说母亲自小聪明伶俐，由于幼小的心灵过早的洞悉了人心险恶，经历过人世坎坷，因此母亲一生为人处事极其含蓄低调，言谈举止谨言慎微，待人接物善良谦和。因此，她的聪敏贤德在周边乡邻眼里颇受尊重！长大之后的母亲，迫于生活，便与给家里干过活的叔父结合在一起，本想苦难过去，母亲可以过安稳日子了，不曾想没几年叔父又患病去世，母亲又一次被无情的风雨卷入了人生的低谷。像母亲这样好强又心思纤细的女人，其灾难对她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小的时候，我不懂母亲的愁苦，待母亲去世之后，作为人母，经历了许多人事之后，才想起母亲一生的艰辛，非是我想象的那么浅薄！
如此命运之神并没对母亲生活有丁点怜悯，同年又因地主成分，批斗的风浪又一次铺天盖地的席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
如此接二连三的不幸，并没有让坚强的母亲倒下去。后来的母亲便再度与同样命运多舛的父亲走在一起，与父亲在一起的后半生时光里，母亲勤俭持家，把一个七零八落的家庭总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天黎明四五点钟，当人家还在睡梦中时，母亲就起来做家务。我常常一翻身母亲就已经不在身边，只有已经擦得净亮的桌椅，洒在地上的水珠，叠的方正的被子告诉我：母亲起来已多时了，并且我还知道她又在厨房煮猪食去了。就这样，因为母亲的勤劳，在那个少吃没穿的年代，我们一家大小也没受罪。母亲的心灵手巧也是出了名的，除了给我们缝制合身的衣服，母亲还做得一手好饭菜，每每乡镇有人下乡，村干部一定会让母亲来做饭菜。不仅如此。母亲的思想无疑也是先进的，那时虽然还尚贫穷，可母亲从没放弃对我们学习的重视。每每学校要学费，干活的母亲额头都会突然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意味着极爱面子又要强的母亲又得着急低头去借钱。就这样母亲不至一次拉着我的手，乘黑夜遮蔽去二里之遥的人家借钱。还好，人家因为对母亲平时为人的信任和敬重，从来不会让已无路可走的母亲空手而归。
母亲平时为人做事也极为稳重和善良。那年乡亲从外地抱回一个女婴，已有半岁之多，人家思量再三，感觉只有母亲能担当抚养孩子的重任，因为哥哥为了念书三十好几还没孩子，母亲便欣然接受，并摆席请来王氏家族所有成员，一来让他们认下孩子已是我们王家一员，二来好让哥哥嫂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誓，好生收养孩子，并绝不亏待。完了母亲再三叮嘱：“人在做，天在看，黄天背日头的，一定要说到做到！”聪慧的母亲早知道孩子是她接收的，可她已年老抚养还得哥哥嫂子担当。
母亲一生虽没念过书，但为人低调含蓄，言语谨慎，其修养是一个人智慧的结晶，而不是谁教导的。母亲受了很多人世之苦，也理解人世的事事非非，从来不说长道短。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而这样的母亲一生无疑是孤独的，上无亲人疼爱，下无兄妹扶持，艰难的一生都是一个人在负重前行。更可悲的是心里有痛一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生性耿直倔强的父亲，绝对不是和如此聪敏的母亲所能勾通得了的！所以矜持隐忍的母亲心里有不痛快的事，除了我，她从不向外诉说，而是经常一个人去村子对面祖母坟地的梧桐树下徘徊久坐，那种入骨的孤独和对亲人永久无法排遣的思念，没有经历过孤独的人是永远都无法体会和理解的。没有经过长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母亲的言行举止深深影响着我的一生。在传承了她所有举手投足的同时，也传承了她所有的喜好和陋习。比如说她的善良和她的多愁，浮躁的我，唯独没学会她的谦虚和聪敏！
就这样一生坎坷，孤独且坚强的母亲。因为在祖母坟前久坐受凉感冒而生命永远定格在2012年夏天一个金色麦浪的日子里。
那是一个下雨的早晨，也许亲人的心是相连的，我因突然心悸便从婆婆家赶回家时，母亲已经不行了，只见平时收拾干净整洁的母亲，头发凌乱，面如死灰，任我给她梳头洗脸哭喊，那么疼爱我的母亲，已无力顾及我的撕心裂肺。眼已经看不见了，但心里是清楚的，在生命最后的时间，一生聪慧的母亲做的也是同样的明智果断，她用最后的力气挣脱了我按压吊针的手。那一刻只有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她是怕病如果不能好，医生硬行抢救的结果会是瘫痪。这在她好时就给我说过这样的话，她说：“如果我最后有病，千万不要抢救，人迟早总是要死的，象你婆婆那样把我看怕了，就让我一个人带走你们所有的苦痛“。（婆婆脑溢血在床八年)所以她最后的举动才如此坚决！就这样在下午五时，坎坷一生的母亲走完了风雨飘摇艰苦卓绝且忍辱负重的六十八个年头。
在母亲去世后的三个晚上，我和哥哥两个人守着母亲的灵柩，寂静的长夜回荡着我无助的哭声。爬在母亲身边，三天没能吃一口饭，母亲活时受尽人世之苦，没能享一天福，我岂能下咽那满桌佳肴？虽是夏季，我心却到处风雪怒吼，人间一片冰天雪地。在母亲走后很多年里，这样的情景都在我梦中凄清出现，几多彷徨，不知所终！！
在最后盖棺时，我做为母亲唯一的女儿，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接过蘸有酒精的棉球，举起似有千斤之重的手，擦去母亲腊黄的脸颊最后一滴人世之泪！也擦去了母亲一生的孤单忧愁。我是想再用我单薄的双臂，再抱抱我的母亲的，暖暖她一生寒凉的身子；我是想用我泪流成河的脸再亲亲我的母亲的，告诉她我的痛、我的绝望和无助……由于别人的拉扯，我终是没有俯下身去……
三天一到，灵柩遵照她生前的意愿（精明的母亲生前已安排好了一切)，在槐花如缟的树林里入土为安。
在送走母亲之后，淅沥沥的雨下了几天几夜，好似老天也为未善待这样的母亲而惭愧落泪。我在园前的雨中默立了三天，以此来沉痛悼念我的母亲，也以此来发泄我悲痛欲绝的心情……
生离死别，乃是人之至痛，很多时候我是不愿提及的，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悲伤。我是脆弱的，这样的悲痛，我在黑色的隧道一个人爬行了七年之久，七年之后，我不愿光着脚丫在锋利的刀口再走一遍。为了更好的活着，我必须把这伤痛永埋心底，然后在没母亲的日子里，能够继承母亲的生命，仰起头在这茫茫人世继续勇敢而坚强地走下去。
我今再次提笔沉痛追祭怀念我的母亲，希望母亲泉下有知，就算是我穿越生死之距，给母亲捎去我在人间的问候吧！唯愿母亲原谅女儿这么多年的沉默，不思量，自难忘……
母亲，谢谢您多年的教导，爱和慈悲，给我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如有来生，我还愿做您的女儿，我不怕贫穷困苦，有您的地方就是天堂！
作者简介：
王子怡：2018年度俊杰十佳爱心诗人，现任俊杰文学诗歌主编。甘肃天水人，一个如诗的女子，酷爱文学，其诗文散见各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