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摘编 深港书评
鼠疫是由鼠疫耶尔森菌引起的自然疫源性疾病,通常在啮齿动物之间流行,偶尔能引起人间流行,城市不属于鼠疫自然疫源地,但依然存在鼠疫输入和传播的风险。
作家加缪的代表作之一《鼠疫》,是通过描写北非一个叫奥兰的城市在突发鼠疫后以主人公里厄医生为代表的一大批人面对瘟疫奋力抗争的故事。
其中所描写的荒诞,在《局外人》里也有,但比它更为深刻。加缪在构思这部作品时却有相互矛盾的思路,一来想写荒诞现实下的疾病恐惧,二来又想将“鼠疫”隐喻成使人净化的过程。
那么,加缪是如何创作《鼠疫》的呢?他在创作时又经历了怎样的生活?
今天推荐《加缪传》里的这篇文章会带你回到《鼠疫》创作前的加缪生活,当时他正因《局外人》的成功被人关注着,也因为疾病而不得不过上乏味的生活。他迷惘着又期待着什么,可又欲求不高,还有些悲观,正如《鼠疫》所描写的那种孤独。
《加缪传》
(美)赫伯特·R.洛特曼 著
肖云上 陈良明 钱培鑫 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守望者
2018年1月
01
如果说从那时起荣誉已经搭上了火车,那么火车开得并不快,白天黑夜都很漫长。在那个时期,读书是一种常态,因为其他的消遣方式很少。要是有更多纸张,出版商肯定会增加《局外人》和其他作品的印数。通过出版优秀文学作品,即使印数不大,出版商扩大了他们的书目;而出版像加缪这样的作家作品显然是一项极好的投资。不过,加缪是否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了顶峰?在伽利玛出版社及其周围聚集着一批搞文学史的书评家。他们构成了当时的法国文学精英。
不过此刻,加缪将把在奥兰的所有时间用于写一部新的小说。他在寻找一个有力的象征来支撑主题,聚精会神地阅读《白鲸》,并在日记中记下那些象征运用十分强烈的段落:“情感、图像十倍地增加哲学内涵。”
但是,人们还想知道更多的有关这一思想产生的根源:运用一个因为鼠疫肆虐而与世隔绝、市民被隔离的城市来作为他所认识的世界局势之模式。当时的世界局势是:战争与占领,纳粹思想猖獗。1941年4月,正值斑疹伤寒在特莱姆森地区蔓延之时,罗布莱斯报道了疫情,加缪的日记里有关于鼠疫的小说《鼠疫或冒险》的第一手详细材料。在首个梗概中,故事明显地与六年后出版的小说相似。不过这部记录稿在日记里有一个古怪的副标题:《具有拯救力量的鼠疫》。
人们可以推断,作者的意图从一开始就相当矛盾,因为“具有拯救力量的鼠疫”显然是影射安托南·阿尔托(Antonin Artaud, 1896—1948,法国戏剧理论家,演员,诗人)。他主张把戏剧比作瘟疫,经受它的残忍之后,观众得以超越它。其见解对热内、尤奈斯库等人的荒诞派戏剧有重大影响。阿尔托理解的鼠疫是使人净化和有益的。加缪很可能读过阿尔托把戏剧与鼠疫进行比较的文章。然而,当让路易·巴罗后来在导演加缪的《鼠疫》舞台剧本《戒严》时,却遭遇了失败,原因是巴罗想通过演出来印证阿尔托(鼠疫是使人净化的,有益的)的理论,而对加缪来说,疾病就如专制主义一样是万恶的。
从加缪最初的写作计划开始,他就视鼠疫为绝对的恶。我们可以通过研究他1941年10月做的读书笔记来做这一设想:他发现1342 年黑死病流行期间,犹太人被处决;1481 年,当鼠疫肆虐于西班牙南部时,宗教裁判所把罪孽归咎于犹太人。
然而,奥兰在遭受鼠疫侵袭之前,已经领略过什么是厌烦和某种现在让加缪感到痛苦的东西;加缪觉得自己是这座物质主义城市的囚徒。当他独自站立在海滩上观潮时,竟会将潮水看作远去的船只,并梦想自己也随之而去。他如此在日记里表达了自己的希望:“与这颗空虚的心一刀两断——拒绝一切令人枯竭的东西。如果活水在别处,为何将我滞留在此?”他坦白道:“在某一时刻,人若再也不能体会到爱的情感,剩下的就只有悲剧。”在奥兰的整个冬天,他心情十分沮丧,有时被动忍受,有时故意苛求自己。“抛弃一切。没有了沙漠,那就是鼠疫或是托尔斯泰的小火车站。”1942 年初的日记中含有他对与纳粹合作的最初评论。他指责维希政权的“仇恨并卑劣地希望看到那些敢于向已压垮你们自己的力量抗争的人(英国人民)以失败告终”。
02
1942年1月底的一个夜晚,在阿尔佐路的公寓套房,加缪的阵咳发作。病情急剧恶化,加缪口吐鲜血。弗朗辛十分紧张地冲向屋外——他们的住所没有电话——去找亨利·科恩医生,他是加缪大学女同学莉莉亚娜·苏克龙的小叔。科恩医生接到通知时正在看电影,他立即赶来为加缪做检查。在这第一个漫长的夜晚结束时,弗朗辛穿过阳台,把刚才发生的情况告诉了她的母亲和姐姐。克里斯蒂安娜·富尔心急火燎地赶去,见到加缪躺在床上。他有气无力地对她说道:“我还以为我完了。”
这一次,加缪的左肺首次受到侵犯,情形与他十七岁第一次发作时一样严重。他必须再一次接受人工气胸手术,并且一生都要做定期吹气疗法。咯血很快止住了,但医生开了长期静养的医嘱,特别禁止他游泳,但这恰恰是加缪在奥兰的主要娱乐活动。
03
1942年8月的第三个星期,加缪夫妇在勒帕奈利耶安顿了下来。他们很快发现,他们在尚邦要比在阿尔及利亚吃得好(在阿尔及利亚,他们的一切都依赖法国本土,不仅是制成品,还有肉和蔬菜,甚至食用油脂)。加缪立即安排自己每十二天去圣艾蒂安接受注气治疗。他回来时,弗朗辛去尚邦火车站接他,之后两人步行回到固如堡垒一般的农庄。至少有一次,他居然骑着自行车上坡下坡地兜了六十公里,而医生是不允许他这样做的。
然而他并没有耽搁,马上恢复了工作,主要是创作《鼠疫》。他意识到要写完这部书并不容易。他自我警戒道:“必须与思想紧密贴近。《局外人》描写人赤裸裸地面对荒诞。《鼠疫》描写的是面对同样的荒诞个人更深刻的观点。这是一种进步,它将在其他作品中进一步明确。”他考虑是否要把题目“鼠疫”改掉,比如改成“囚徒”。在重新浏览有关《局外人》的评论之后,他发现批评家注意的是“冷漠”(而他们更应该看到的是 “善意”),他决心在《鼠疫》中把意图更明白无误地表现出来。
加缪还尽量在勒帕奈利耶多住些日子,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中途,她在里昂短暂停留,为去看望皮亚一家,并给他们送去了勒帕奈利耶的肉糜。之后她又在德龙省某个山村里的一位朋友家里待了一个星期,大约在10 月中旬抵达阿尔及尔。
秋色渐渐浸染上卢瓦河地区,加缪留在那里观赏“红色之美”。他得忍受必要的长期疗程和苦行的生活:他每天只抽四支烟,并且把酒戒了。他在日记里好几次提到洁身自好。他写道:“将性生活赐予人,也许是为了将其引入歧途。这是鸦片……没有性生活,事物都复归正常。”妻子走了,无人听他说自己,说工作,他只能在日记里跟自己交谈,进行自我说教:“面对创作,作家不应谈论自己的怀疑……永远不要谈论怀疑——不管是什么样的怀疑。”
10 月23 日的日记中有一段的标题为“开始”,这无疑表示他开始写作《鼠疫》,他重复写道:“性行为不会有任何结果。它并非不道德,而是无收获。”
他去里昂逗留了几天,或许是为了预订船票,返程日期已定在11月21日。他在里昂还见到了格勒尼埃。他希望能够得到一张安全通行证,好到被占领区去,并到巴黎的图书馆查阅和收集有关鼠疫的研究。在巴黎,伽利玛刚刚出版了《西西弗神话》。他在日记中抱怨说:
并不是我抛弃了人和物(我做不到这一点),而是物和人抛弃了我。我的青春正离我而去,这就是患病。
这段话大约写于1942年11月7日,那一天他29 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