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萧忆
一
骡车,落满尘埃。
被丢弃在墙角,风吹雨打,浅声低泣。
它的主人,那头骡子,早已远去。远去的,还包括,赶骡子的父亲。
父亲的嗓子很高,往往能把生活的无奈吟唱成一曲苍郁的信天游。
黄土高原的褶皱处,闪着白光的路上,我深知,那些随风摇曳的草子,那些花开花落的老槐树,定会记得,父亲的歌子。
那时候,骡车上,米面是迎来送往的宾客。
每到一个村庄,父亲就撤着他干涸的嗓子,吼一声:换米换面喽——
米面不卖,谷子可以换,黄豆可以换,玉米可以换,一切的农作物,都可以换,当然包括,涔涔的汗水。
二
骡车吱呀吱呀的走着。
父亲的皱纹,也在吱呀吱呀中,愈发深沉。
鞭子,如同一个枯黄的问号,在空寂的山路上一遍遍甩起,又落下。
鞭打的不是骡子,是生活,是凄苦的生活。父亲期望着能抽走贫寒,抽走疾病,抽走一切不好的东西。
父亲的愿望,没有能够实现。
他终究没有抽走,岁月落在他身上扩散的癌细胞。
父亲走了,母亲随即被生活从村庄赶走,在饭店,清洗着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瓷碗,瓷碟。
那个窑洞院落,也自此变得苍老。土地,也生出了蒿草。
三
木门,落满尘埃,鸟粪。
我轻轻推开,那些短暂遗忘的记忆,跃上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䦆头、锄头、碌碡、连枷,一下子变得饱满起来。
摘下挂在墙上锈迹斑斑的笼头,我把它和骡车,安放在了一起,像安放一段久远的故事。
锁门远去,我早已泣不成声。这里,终究不再是我的港湾。
只有父亲低矮的坟茔和他修建的窑洞,守候着故土,守候着我灿若星辰的童年、懵懂无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