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天清气明，万物复苏，大地披绿，姹紫嫣红，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春天，给人以温暖，给人以希望，给人以力量，特别是诗人如椽的笔下更是一番惹人喜爱的情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绿柳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脍炙人口描绘春天的唐诗宋词俯拾皆是、不胜枚举。
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人赋予春天“浪漫与多情”，让世人陶醉于“十里桃花”，遐想蹁跹。但是，我记忆里的春天却是缺粮少菜的季节，母亲每天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焦灼不安。及至暮春时节，青黄不接的生活困窘愈发地严峻，一日三餐，没有新鲜蔬菜下饭，就着腌制煮熟晒干的老咸菜疙瘩或者齁咸的面酱、甚至是面糊糊啃食干粮，是春天的生活常态。营养严重缺乏，导致村里的孩子们大都面黄肌瘦、两眼无神，有粮食吃还不至于挨饿，实属万幸。我小时候，一吃盐巴巴的老咸菜疙瘩或者熥熟的面酱，就呕吐不止。父母说我细食，其实，直到我参加工作后才知道我的咽炎在小时候就留下了病根。花再艳，叶再绿，不当吃不当喝，所以我对春天的花红柳绿没有很深的印象。“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为什么父母春天睡眠少，是愁的，他们哪有闲情逸致听那鸟啼鸣呢？睁开眼，儿女菜色蜡黄的面孔在眼前晃悠，陶罐里攒存的鸡蛋舍不得煮给儿女吃，“鸡腚眼子是银行”，鸡蛋卖钱换“油盐酱醋”等以补贴家用。偏偏春天忽冷忽热，孩童极易感冒生病，打针吃药离不了钱，村里赤脚医生一副生冷的表情，况且“概不赊账”。对于食物的期盼，是我儿时记忆的主打内容，急切盼望寒食时换换口味，饱餐一顿“寒食”。
冬至后一百零五天，清明前的一两天，即是寒食。寒食于暮春时节，撒播在麦畦里的过冬菠菜，早已不匍匐地面，盎然生长，汁多叶绿。在寒食这一天，趁天亮之前，父亲于坑塘边弄来“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柳枝，插在大门房门两旁、以及屋内箱柜上、灶王爷旁边。当我睁开睡惺惺的双眼，看到软嫩的柳枝，便知道今天是寒食，可以吃到期盼已久平常吃不到的“寒食”了。
寒食时，有早晨吃鸡蛋眼亮的说法，破天荒地我们兄妹一人一个煮熟的鸡蛋，以及平日里喝不到的小米稀饭在锅里热气腾腾。即便春耕春种每天辛苦劳作，父母也舍不得给自己煮个鸡蛋。剥开鸡蛋皮，柔软、晶莹剔透且鸡蛋黄依稀可见，轻轻咬上一小口，蛋腥味充盈了寒食的清晨。然后，慌不择食地喝上一大口黄橙橙的小米稀饭，谷米的清香沁人心脾，仿佛置身于笑弯了腰丰收在即的稻田，日子如米香。
中午，母亲操心费力地熬煮一锅小米干饭，绿豆点缀其间，万黄丛中一点绿，颇有中国山水画的韵味。即使家里麦地没有穿播菠菜，邻居街坊见面塞给一大抱碧绿的菠菜，寒食的中午总能喝上菠菜汤。青黄不接的春天，肠胃早已适应了食物的贫乏和单一。在寒食这一天，带着春天气息、田野芬芳的菠菜汤慰藉了肠胃，食欲大增，我一口气能喝上两三碗菠菜汤，肚子撑得鼓溜圆。直打嗝，菠菜汤的清香呼之即出，这种满足的感觉会持续好几天，我现在想来还回味悠长。寒食中午，母亲特意多熬出一些小米干饭和菠菜汤，以犒赏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家里那头大黄牛，让它与一家人同食。俗话说：打一千骂一万，等到寒食吃顿饭。大黄牛，一家人视它为不会说话的哑巴朋友。善待牲灵，也是心地善良劳苦大众阶级感情的一种内心体现。大黄牛饱餐了小米干饭和菠菜汤，心生感激，因为我看到了大黄牛眼眸里噙着晶莹温柔的泪水。
“子推言避世，山火遂焚身。四海同寒食，千秋为一人。”原来，寒食来源于春秋时期介子推“割股奉君”的故事。“冬到寒食一百五，家家上坟添新土”，寒食，祭祀祖先，上坟添土，告慰先人。在我们老家，有这样的习俗流传，寒食这天不上坟，说什么寒食上坟“露青头”。既有这般说法，晚一天上坟先人也不会怪罪后人，先人在天之灵也不愿有“露青头”的后人。
寒食，田野的麦苗返青，生长繁茂。有经验的老农会根据麦苗的长势预测今年的收成。“寒食没老鸹，放心喝疙瘩”。只要寒食时麦苗没过落在田野的老鸹，小麦收成好一年吃喝不愁，高枕无忧天天喝“疙瘩汤”了。若是麦苗稀疏黄赖，淹没不了老鸹，恐怕今年是个灾荒年，乡亲们将要度日艰难。
熬过青黄不接的春荒，及至寒食时才得以“寒食”，深深扎根于我脑海里，成为我一生抹不去的记忆。
【作者简介】范兆金， 山东聊城人， 酷爱文学 ，有多篇散文诗歌发表。